“黑户口”博物馆遭遇经营尴尬

　　“黑户口”博物馆里因“黑户口”藏品，至今身份不明

　　主管部门管理无法可依，鉴定专家稀缺，真伪难辨，莫衷一是

　　国家文物局正在制定博物馆管理条例，今年底有望出台

　　外滩记者 刘莉芳

　　读者来电引发追踪调查

　　11月6日，本报C8版刊登了《张秦森：收藏，沿袭四代的使命》，并配文刊登了四幅陶瓷资料照片和张秦森本人新闻照片，报道中的主人公张秦森于9月26日在普陀区成立了上海首家民营古典艺术博物馆，但是该博物馆审批困难，经营陷入尴尬。报道见报后，11月7日报社接到读者（马雷先生）来电指出，报道图片上的陶瓷都是赝品。马雷自称本职是船务进出口代理，业余爱好古陶瓷，他说自己和报道中提到的，曾为古典艺术博物馆做陶瓷鉴定的专家张浦生先生属世交。

　　马雷先生所提到的张浦生先生是我国著名古陶瓷专家，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南京博物馆研究员，应该说他的鉴定结果具有相当的权威性，本报也是出于同样原因信任张秦森所言收藏之确凿。但是马雷先生指出，张浦生并不承认曾经为张秦森的藏品做过鉴定。

　　马雷先生当时还表示第二天就会和一批热爱古玩的朋友去位于真如的博物馆现场看看，也会联络张浦生。几天后，记者再次与马雷取得联系，他说后来因为忙，没去博物馆。并说已经与张浦生取得联系，“张浦生在一个小地方讲学，我已经把报纸给他看了。他很气愤，表示会采取行动。”马雷说，他将去外地出差，短时间内无法帮记者与张浦生本人取得联系。

　　基于对本报读者负责，由马雷的来电质疑开始，本报记者逐渐深入调查这批藏品和这家号称“上海首家民营博物馆”的来龙去脉，并试图厘清其中头绪。

　　其实对于张秦森博物馆的质疑早已有之。博物馆的证件从4月份开始申请，历经7个月，没有通过。究竟是来自中原的张秦森拿赝品充数导致上海文管部门不予承认，或者其中另有隐情，记者进行了多方采访。

　　文管部门的声音

　　负责博物馆批复的上海文管会博物馆处副处长周丽中，在得知记者的采访意图后，她爽快地答应接受采访。周处长说，今年4月她收到了真如文化发展公司递交的一份关于开办古典艺术博物馆的材料。没过多久，她就去实地考察，还在两个备选馆址中，确定了现在的馆址。“我当时就跟他们打招呼了，他们的场地和资金是没问题的，但藏品我还没看到，所以还不能（审）批。”

　　据周丽中介绍，目前国内有关博物馆审批/管理并没有相应的政策法规，而在实际工作中文管部门往往是根据博物馆功能，遵循博物馆学科所要求申办的博物馆必须符合五个要素，即：有藏品，提供藏品清单，有固定馆址和相应证明，承诺并遵守对外开放，有必要的研究人员，有比较稳定的经费来源。这五个要素对国有博物馆和私人博物馆的要求是一样的。对照这五个要素，周丽中说，之所以还没有批复，是因为藏品“没有像他说的那么好”。

　　周丽中说，从递交的材料上看觉得有些真伪有问题。

　　记者再三追问是否有相应专家的书面鉴定，周丽中透露，专家已经有态度了，只是不好明说。她坚持不肯透露专家的名字，只说“牵涉起来太广”，“我们不牵涉到任何人，也不以自己的判断来否定人家”。

　　“他的藏品不能说全是假的”，周丽中说以她的眼光来看，有些东西应该是真的，玉器应该还可以，版画不像是假的，而班固和蔡邕的古砚台仅凭刻在上面的字就认定，她认为“这是不科学的”。

　　鉴于文物真伪难辨，在实际批复过程中，周丽中表示，文管会对私人博物馆的审批比较谨慎，“如果我们存有怀疑，就暂时放着。”

　　博物馆的说法

　　11月12日，雨下得很大，记者来到位于兰溪路的上海鹤壁煤电古典艺术博物馆。博物馆五层楼，在不长的兰溪路上，它算是豪华型的房子。据普陀区宣传科长卢坚刚介绍，馆址原在别处，后来文管会考察时，认为这里更有气派。这里原来是真如购物中心，为了配合博物馆的建成，政府对这里的企业和职工另作安排，颇费周折。

　　记者看到，原先密密麻麻的祝贺横幅已经被取走了，几句广告语歪斜地写在普通红纸上。记者从兰溪路的大门走进市场。一楼仅有一两家商铺，看起来不像是待租，却像是人去楼空。二楼的商铺入住情况较好。有铺主向记者抱怨，这里的两证（博物馆的证件和市场的证件）都没有办下来，万一自家的东西被当成“黑店”没收了去，怎么办？经张秦森证实，已经有商铺提出退租。

　　在张秦森最初的设想里，一楼和两楼将办成收藏品市场，6000平方米的市场可以容纳800家商铺，它们的租金将用来贴补三楼和四楼的博物馆。这就是他所说的“以市养馆、以馆促市”。

　　博物馆由张秦森的儿子张宏亮具体管理，他告诉记者，目前一楼和二楼市场的证件有望解决。因为收藏品市场的名字改成工艺品市场，审批由工商部门主管，不需要经过文管会。眼下只要通过消防整改，市场就能在12月中旬正式对外了。到目前为止，商铺出租达80%，但是租金全免。博物馆门票25元一张，仍坚持开馆。记者几次去探访，几乎没见过什么参观者。偌大的五层楼每天就这样消耗着巨大的成本。

　　张秦森算了一笔账，5500万元买楼，1000万元装修，每年的水电费、人工费和各种杂费，约需300万元。这样庞大的开支，在国家还没有出台私人办博物馆的优惠政策的前提下，纯粹地投入是很艰难的。张宏亮说，眼下，他们既不能举办培训班，也不能投放广告，还不能搞拍卖，正常的运作都停滞不前。

　　众所周知，资金是博物馆发展的瓶颈。长期以来，博物馆主要依赖国家投资，私人博物馆更是没有很好地解决资金来源, 而张秦森在这方面的思路显然不同于传统型。在博物馆高达6000万的注册资金中，73%由他本人投资，15%由河南鹤壁煤电集团投资，12%由张秦森的几个朋友投资。张秦森在上海建馆之前，已在河南拥有两家博物馆，其中第二家就是与鹤壁集团合作的。他能吸引企业投资建博物馆，并以企业的名称冠名。

　　据张宏亮介绍，办博物馆是公益性事业，肯定赚不了钱的。原来考虑用博物馆的客流量带动市场的人气，市场跟旅游挂钩，旅游的人多了，博物馆的门票收入就能提高，然后才能养活博物馆。他说，市场的租金一年正常情况下，应有三四百万，可以支付开支。卢坚刚介绍，在最初的方案中，博物馆还考虑体外盘活。也就是说，博物馆将是一个开始和契机，普陀区和张秦森将共同努力，把真如建设成为上海西南的特色旅游景点。而博物馆的投资方鹤壁集团也有意转型，在上海投资。

　　种种愿望、设想，都在博物馆证件这道关上戛然而止。而主管部门的质疑点就是藏品的真伪。

　　专家论证

　　张宏亮说，在得知上海文管会的质疑后，他们在五月下旬，就在河南组织了一次鉴定。他出示了一份由河南文物鉴定局出具的《上海真如文化发展有限公司鹤壁煤电股份有限公司博物馆馆藏文物评估》的报告，报告附28页文物评估明细表，详细列出被评估文物的序号、名称、年代、尺寸和级别。报告上说明，文物数量678件，文物定级合计：645件，一级：54件，二级：155件，三级：436件。文物折价合计：32095.21万元。报告上有五位鉴定人员的签名。

　　另外，博物馆还出示了一张VCD，VCD记录了张浦生和著名青铜器专家郝本性、著名汉史研究专家李惊华等于8月16、17日在鹤煤博物馆为赴沪展出的文物鉴定评估。记者在画面上看到，张浦生先生说：“鹤壁博物馆收藏的陶瓷，第一很丰富，第二很有特色。从北齐到明清，中国瓷器史上历代的东西它都有。”张浦生捧起了一件体积较大的瓷器分析：“这是其他地方没有的褐壁窑，大家过去对褐壁窑了解不深，一般把它归在磁州窑系列。这一件是元代的彩绘，特点是体积大，绘画是比较少见的龙凤。龙凤图案在古时候，尤其在南方，到明清才出现。而褐壁窑在元代就有了。”

　　张浦生细细说明的这件瓷器就是本报11月6日新闻照片上的瓷器，而这件瓷器被读者马雷，“张浦生的世交”认定为赝品。

　　记者经过多方联系，终于联系上张浦生，他向记者慎重声明，“不认识马雷这个人，世交这个说法更是可怕”。真真假假，事情一时之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在目前博物馆出示的两份材料上，可以看出，部分陶瓷具有真实性。但无论是鉴定报告，还是VCD，鉴定的范围都是陶瓷，却没有博物馆在报章上宣传的56幅王铎的字画以及班固、蔡邕的古砚台等的鉴定报告。

　　记者辗转找到河南文物局博物馆处康主任，张秦森在河南的两家博物馆先后都是由他出具批复的，也是由他组织专家为张秦森的文物进行鉴定的。

　　康主任告诉记者，“张秦森在河南应该是位比较大的收藏家”，但他这次到上海办博物馆的情况，他并不清楚。9月26日上海鹤壁博物馆开馆，他接到邀请“简单去了一下就走了”，他告诉记者，在开幕式上，他看到有些藏品并不在河南的鉴定报告之列。对于56幅王铎的字画，康主任停顿一会，告诉记者，“我瞟了一眼，看不大明白。因为我也不是搞字画的，不好说，只能欣赏。”

　　记者又找到直接为张秦森的馆藏进行鉴定的国家文物初级鉴定河南站的夏站长。他前后参与了四次鉴定。“2000年—2003年之间，我们去鉴定了四次，六位专家每次都去三人，去的专家涉及陶瓷、铜器和玉器等门类。”夏站长说张秦森的藏品很多，“有上万件，当时拿来1000多件。我们干了三天，加班才做完。”

　　夏站长评价张秦森的藏品主要是陶瓷，“他的陶瓷应该说是很好的，汝、官、定、钧窑等北方的窑我们都看过，都有鉴定结果。他的陶瓷藏品主要是定窑，其中的紫定是非常名贵的瓷器，恐怕在目前国有的博物馆中不多见。他的定窑品种最多，也是质量最高的。别的东西，就我们的见识来说，并不是很突出。”

　　夏站长说，他们当时把文物都定了级，不是文物的和有疑问的，都没有作出鉴定结果。“56幅王铎的字画和班固、蔡邕的古砚台当时我们也见过，但是没有鉴定结论。真东西，我们就鉴定为文物。我们这里的专家各有擅长，有些东西我们不懂，不好说话。”

　　“不好说”之类的含糊词句不只一次地出现，而张浦生却是直言不讳地挑破真假这层纱。他明确告诉记者，张秦森的馆藏确实有真有假。他表示张秦森在上海展出的所有陶瓷他都看过，“有些东西在年份上是有疑问的，但陶瓷的主流是好的，尤其是地方瓷，定窑确实不错。”张浦生一方面坦言真假，另一方面表示，对于民间搞博物馆，应该大力支持，“私人博物馆是个新生物，不能像国家博物馆的要求那么高，博物馆的藏品有真有假，这很正常。哪怕是国有博物馆也有假的。它叫艺术博物馆，不叫历史博物馆，它偏重于艺术形态。张秦森的博物馆并不把藏品作为假货去卖给大家，只要不搞欺骗，艺术可以欣赏。”

　　张浦生认为，像上海博物馆、南京博物馆这样的国有博物馆都经过几十年的积累，才达到现在的水平，要求民间办博物馆都具有那样的水平，是不可能做到的。民间博物馆需要各方面的支持，不够的地方，可以商榷，不能太苛求。

　　张浦生举到了上海性博物馆出走的例子，他直言不讳地说，希望上海海纳百川。

　　对于海纳百川，文管会周丽中处长表示，外来的，只要是好东西，我们是欢迎的，并不一定要上海本地的。她说文管会新批复的钱币私人博物馆就是来自西安的。同时她还表示，出于对文物的重视，不会降低对私人博物馆的要求。但对于鉴定藏品的真伪，文管会现在不考虑请专家做鉴定，“今后，上海有可能会成立文物的鉴定机构，将对藏品进行适当的鉴定。但光靠这么一个机构要承担全部的工作，是不可能的。”

　　私人博物馆尚无法可依

　　针对博物馆管理中出现的“中空”现象，记者采访了国家文物局博物馆处周明处长。他说：“新的文物法颁布以后，各地办私人博物馆热情很高，而国家现在还没有一个非常新的管理办法。有关博物馆的管理办法我们正在制定中，争取今年底能出台。”

　　据了解，现在各地在博物馆管理上各有一套，比如北京市就出台了自己的博物馆管理条例，有比较详细的规定。而河南省，已把文物鉴定纳入博物馆工作的范围。

　　对于私人，包括企业办博物馆，周明说原则上是鼓励的，但配套的审批鉴定制度，却没有跟上，他表示关于私人藏品的真伪，业务部门很难有力量逐一地鉴定真伪。“私人博物馆收藏是他自己的事情，真假也是他自己的事情。在他申请博物馆的时候，至少文管会这类的行政部门不负责鉴定他的藏品真伪。如果有假的，那就算工艺品。”

　　周明同时表示，文管会如果觉得藏品有假，可以不同意批复，但应该出具理由，“上海文管会肯定是有它的理由，比如上海博物馆专家的鉴定。文管会没有专家，肯定是依靠别的专家提出来的。”

　　周明说，他们现在考虑的主要是国有博物馆的政策支持，“私营的，恐怕我们还顾不过来”。

　　距离2005年，仅剩下两年，未来的两年，上海将成立36家博物馆，如何规范管理，如何引导，都将是留给城市的话题。

　　声明：《外滩画报》授权新浪网独家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