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宁市推行火葬已整整40年，但记者通过调查发现，每年约有数以千计的尸体被偷偷运往城郊进行非法土葬。土葬的盛行，养肥了一群从事土葬业务的特殊群体，他们往往以团伙形式操作，分工负责运输、联系坟地、下葬、法事道场等土葬相关事宜，这类人群被统称为“忤公”。近期，“忤公”的活动日渐猖獗，甚至公然在市区内打出了“殡葬一条龙”的“服务”口号，严重阻碍了南宁市殡葬事业的健康发展

　　堂而皇之招揽“生意”

　　记者原先还为如何引出地下“忤公”而烦恼，不料来到南宁市醒汉街，看到的却是一派繁荣景象。100米不到的小巷里，挤挤挨挨地排列着十余间专卖迷信用品的店铺。纸衣、寿服、招魂幡、纸人、骨坛……形形色色的殡葬用品堆满了柜台和货架，使阴暗的铺面平添了几分恐怖气息。几乎每一家店门前都挂着“殡葬一条龙服务”的木制招牌。更有甚者，一些店铺还在招牌上详细地罗列出“一条龙”的服务范围：司机运输、寻地点穴、超度亡灵、择日评课、执骨葬山等，不一而足。

　　记者在街口一间较大的殡葬品商店门前停住了脚步，自称×姐的女业主立即热情地凑上前来。听说记者要求提供“殡葬一条龙”服务，她环顾四处，压低了声音说，“一条龙”最少2000元，运尸体、找墓穴、请道公和下葬一手包办，3年后还帮执骨起棺，若是连同香火、纸人、金屋、寿衣等陪葬品一起在她店里购买，全套一共3000元，而且“随叫随到，半夜都行”。记者反问道：“土葬本来就是违规的，当然是半夜干了，难道白天你们也敢做？”×姐得意地说，这有何难呀！我们做了20多年，很专业的。非典期间南宁市关卡那么紧，我们还不是照样有办法大白天拉出城去葬啦！记者提出想看棺材，×姐称，一般她们的一条龙服务都会提供枞木棺材，质量肯定好，若顾客不放心，可以由她直接带到棺材生产厂家，挑选自己的”心水“造型和用料。

　　偷运尸体百无禁忌

　　讲价完毕，×姐迫不及待地询问几时可以开工，记者称亲戚还没去世，现在住在医院里。×姐又打起了包票，表示若是顾客有需要，就算尸体已经送到了医院太平间，他们也有能力偷运出来将其土葬。她还声称，南宁市一些医院的太平间都有他们的熟人，运出来“轻而易举”。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这些店铺的老板只是“一条龙”的最初环节，接下“生意”后，他们便与汽车司机、道公、棺材铺、看山人取得联系，带客户到城外选好墓穴和棺材，然后按客户要求，悄悄驶到郊外指定的山头，下葬和法事同时举行。新葬的土坟一般不做墓碑，只是随便做个标记。3年后才能挑选“吉日”起棺殓骨，将盛有尸骨的“骨坛”放入另一“风水”穴位，覆之以墓碑和碑座。光是为南宁人处理土葬的生意，每个团伙一个月起码可以做上四、五“单”。

　　据知情人士透露，在南宁市市周边的鸡村、沙井、官桥、位子渌、亭子和市区内的醒汉街、甘棠街、上海路分布着10至15帮地下“忤公”，他们大多从事迷信活动，有的人白天做小本生意；到了晚上，就披着道袍随运尸车前往郊区坟场装模做样地念经打斋。“忤公”们放出风声说“火化会让家门不吉利，死者到了阴间没有立身之地”；“火化要花五六千块钱，做个道场、搞个土葬都不到两千，还是一条龙服务呢！”……谣言的传播，让许多市民信以为真，悄悄办理非法土葬。

　　坟地出租无所畏惧

　　寻找接收尸体的坟地，可以算是“一条龙”业务中最关键的一环。随着南宁城市建设的加快，市区内很难找到可以长期土葬的地皮，“忤公”们便把土葬地点转移到了城郊。据知情者报料，在南宁市区周边的英华学校后山、心圩后山、城南垃圾场周围等地方，有许多林地变成了安置土葬的坟山。由于记者对当地的路况不太熟悉，在玉洞英华学校附近转了几圈，也没能看到线人所说的情况，只好找到了一个在路边菜地里干活的中年妇女，“小心翼翼”地问她是否知道附近有一些坟山，没想到她很快指出了两条路来，其中一条小路比较窄，是泥路，虽然也能过，可是不太好走；另一条则是沿着大沙田的公路往蒲庙方向走。怕她不明白，指成了去青龙岗长安墓园的路，记者多次强调是私人坟山，不是葬骨灰盒的公墓，妇女肯定地说：“是葬南宁人的对不对？土葬的，就那里啦！”

　　按照路人指示的方向，记者站在广西女子劳教所旁地势较高的空地上举目远眺，只见一座小土坡兀立于村庄和农田之间，一排排白色的纸幡散布在山坡上随风飘摇，令人发怵。记者壮着胆子走到坡下，便在靠近公路的山脚下发现了两三个1米多长，约0.5米宽的长方形土堆，土堆上还用竹杆撑着招魂幡，虽然没有任何墓碑和标记，但坟墓的形状和烧剩的香烛棒显示这些都是下葬未满三年的土坟。记者向一男村民打听该山头由谁负责时，他摇头说山头没有承包，但如果要坟地的话可以找村里一个姓谢的人。

　　不见林地见白幡

　　南宁至蒲庙二级公路收费站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出了收费站，长安墓园四周的山头都存在大规模的土葬坟山。然而记者沿着墓园附近的公路走了几趟，道路两旁树木青葱，似乎也看不出有何异常之处。

　　垃圾填埋场入口附近，坐落着一家孤零零的小饭馆。老板娘听说记者要买土葬坟地，一脸戒备地将记者从头到脚审视一番，良久，她才抛出一句话：“顺着垃圾填埋场的小路走吧，进去了自然会看到联系人。”尽管满腹狐疑，记者还是听从了老板娘的指点，在小路上搜索形迹可疑的“目标人物”。终于，在垃圾填埋场大门外不远处，一群农民模样的站在养蜂人的简易棚屋前用本地话大声地说着什么。

　　记者上前搭讪，两名中年男子一听我们要买地，立刻来了劲，忙不迭地向记者推销他们自家的山头，还迫不及待地拉着记者去看“风水穴”。他们自称“坐山佬”，专门向有意土葬的人家提供坟地。姓李的“坐山佬”得意地说，记者能碰到他，算是遇见贵人了，这一带很多座山头都是他们的，城南垃圾场其实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土葬坟山”在长安墓园背后的鸭水岭等地方。

　　“坐山佬”领着记者折回刚才问路的小饭店，记者这才注意到，马路对面的密林中掩映着一条宽不足一米的黄泥小径。走进密林，视线豁然开朗，只见黄泥小径连通着四五个山坡。距离公路不到五米处就有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山脚处赫然坐落着五个土坟，其中有两三个坟泥土的颜色略黄一些，泥土还不是很干，坟头上反放着一个小沙锅，坟墓的四周则摆放着一圈色泽很绿的小竹条，看样子是刚葬下不久。由于路边茂盛的芦苇草及一些高大树木的遮挡，即使站在公路边也很难发现里头的坟山群落。

　　一个“坐山佬”指着最靠近公路的坟地说，这是三天前刚从南宁市江南区拉过来下葬的，其余则是从市内某工厂迁来的坟，因为原先下葬的山头被征地开发，厂里人便集体把坟址迁到了这里。

　　正面对着公路的山坡就是鸭水岭，也许是地势不错，山上堆起了满满当当的坟冢，除了山顶还有一些一两年树龄的松树外，已经看不到什么树木，只剩下高高的杂草。山腰上，呈现环形安排，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的坟冢，点点白色的招魂幡在风中飘摇。

　　分工严谨“暗哨”密布

　　看地过程中，不断地有农民模样的人在附近观察，“坐山佬”用本地话跟他们说了一通，他们便点头离去。李某得意地说，这一带都是他们的人，坟山全天都有人守，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都能马上知道。包括先前记者问路的那家饭店老板，也是他们的熟人。

　　两人见记者对靠近南蒲公路的地块“不感兴趣”，就让记者再跟随他们往山上去，说是要领记者去看“上坟”（即风水较好的坟地）。两人又将记者带到半山坡上一个地势较平缓的地方，像是怕记者不信这里都是土葬，也像是为了说明此地风水好，就让记者去看刚迁走的一个空穴，“你看，你看，这就是刚迁走的，是土葬吧。我们不会骗你的。这里的地也好，不高不低，坐南朝北，而且视野开阔。如果你觉得这里的树会挡了风水，我们可以帮你砍掉那些树，你只管放心要……要不，还可以再到山上去看。”

　　见记者没有定下来的意思，又不愿再到山顶上看，二人指着临近的几个山头说：“这几个山头，你想要哪里都行，都是我们的。”还一再向记者保证，他们是可以做主的人，不会出现“转租”或反悔不租的情况。

　　两人还称，他们已从今年开始将这几个山头承包下来，包了10年，每一块墓地都以3年为起点，租给别人。当记者问他能不能租长一点时，他们毫不犹豫地表示，想租多久都没有问题，而且保证不会因为政府开发或别的原因而被迫迁走。

　　尽管“坐山佬”乐意将地皮出租，但却不敢单独接手土葬业务。李某称，坐山佬只负责租地和挖坟，他们没有能力进城运尸体，也联系不到专门的司机。最终得买通城里城外的“忤公”，才能获得完整的土葬服务。

　　殡葬改革举步维艰

　　殡葬法规早已明令禁止土葬，为何“忤公”的活动还能如此猖獗呢？根据有关部门调查显示，在南宁市政府规定的火化区中，进行非法土葬及喃么打斋等迷信活动的，主要集中在“城中村”、市区周边的农村及乡镇，如鸡村、大塘等地，火化率几乎为零。部分老年城市居民认为，命苦的人死了“挨火烧”，子孙为了尽孝，也只得顺老人家的心意风光大葬；同时，对火化费用的误解也是部分城市居民铤而走险搞土葬的原因。

　　土葬是不是真的就比火葬便宜呢？南宁市有关部门负责人给记者算了一笔帐：运费380元，收敛抬尸费50元，卫生消毒布20元，火化费230元，骨灰胶袋5元……从火化到下葬一般需要1300元～1600元。

　　相比之下，一个土葬墓地的面积约为2～3平方米，每块墓地的租期最少为3年，租金一次性付清。地势较差又背阳的坟地，最少也要2000元（三年），而山坡上坐向好、风水好的坟地，则至少需要3000元以上；“忤公”提供的3000元“一条龙”服务，往往到了下葬时还会加价，“坐山佬”们会以各种理由增加地租，由于尸体已经拉到了别人的地皮上，城里人也只有乖乖掏钱，任其宰割。

　　在市区周边农村，不少村民生活水平偏低，每当家中有白事，光是土葬费用就不下3000元，还得请村里老少热热闹闹地吃上三天，而办丧事的庞大花费只能靠借债方能维持。

　　据南宁市城北区心圩镇和德村委刘主任介绍，心圩有一种说法，老人在世时，子孙如何对待，他们都不会被人说闲话，但60岁以上老人过世后，不办得风风光光，就是子孙不孝，亲属绕不过，村民看不起。心圩镇如今有71户低保对象，和德、明华两个村分别有20％和50％的村民曾因大办土葬而于第二年开春时陷入经济困境。

　　两年来，南宁市殡葬行政执法人员对群众举报的十二起非法丧葬行为进行查处，最后只解决了一起，其余均不了了之。由于殡葬行政执法人员只能执法，不能处罚，而城区民政部门也因缺乏完备的手续无从处理，导致非法殡葬得不到有效管理，愈演愈烈。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说：“殡葬改革举步维艰。”

　　作者：张艳华 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