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离开宿舍的时候，对一名埋头看书的室友说：“我借×××的衣架放在他枕头上了，你跟他说一声。”然后，他掩上宿舍门，走下四层楼梯，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这是傍晚6时许，是他第一次不带书包出门上自习。两个多小时后，他赤裸着身体躺在第四教学楼门前冰冷的地上，大理石地面闪着熠熠寒光。

　　在数百人惊异的目光下，王晓被盖上了一条蓝格子床单，他赤裸的双脚仍然暴露在外，保安穿着厚重的棉大衣在他周围游走。“怎么不给他盖上一床棉被！”一位女生温柔地说。“已经没区别了，对他来讲！”旁边的男生冷静地反驳道。

　　王晓在刺骨的寒风里独自躺了130分钟。23时10分，两个人走到他跟前，一个举头，一个搬脚，把他抬起来。一瞬间，床单滑落，王晓年轻的肌肤再次暴露于深夜的寒气里。看上去，他还没有被冻僵，身体给人柔软的感觉。然后，他被装进一个巨大的白色塑料袋，然后，面包车载着白色塑料袋驶出校园。

　　昨天，这位在12月5日晚9时跳楼自杀的男生已经被校方证实为中国人民大学商学院会计系2002级学生。据校方保安人员介绍，勘察现场的警察在王晓的初步死亡原因上写的是“高坠而死”，至于详细情况，要经法医做过尸检后才能确定。

　　王晓的同学，这群20岁左右，也许是生平第一次遇到非正常死亡的年轻人，在得到消息后，不禁失声痛哭。他的两名室友在警方的陪同下，前去认尸，见了他最后一面。据说，学校保安后来在王晓的抽屉里搜出了两封遗书，其中一封正是写给这些朝夕相处一年半的室友。“我们每天跟他在一起，却未必能分享他的内心”，室友王明说。事情发生一天来，他至今都不敢相信，竟然是王晓，选择了这条绝路。

　　“王晓的性格很温和，很豁达，喜欢和人探讨问题。我们不认为他与人沟通存在什么障碍。”王明一直被巨大的震惊所笼罩，他不能接受王晓轻生这个事实。

　　“不管认识不认识的同学，只要碰上困难，向他开口，他都会提供帮助。他上课、上自习，经常帮别人占座、拿书包，有时还帮人买书。”在王晓室友的描述中，他善良、热心、谦让、乐于助人。

　　“我从来没见过像他这么兴趣广泛的人！”王明说，王晓学习努力，成绩不错，学有余力，不论体育运动、文学艺术、棋牌电影，样样通晓，“他的生活非常充实丰富。”

　　王明说，王晓身高在1米75以上，胖瘦适中，身材不错。他喜欢打篮球、踢足球，是队里出色的守门员。这个学期，他还开始学游泳，出事的当天上午，他还和同学一起到游泳馆上课。

　　另一位室友回忆说，游泳课结束后，王晓回到宿舍，独自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然后，他洗净游泳裤，挂在窗户旁边晾衣服的铁丝上。此前一天，他还洗好了自己的几件外套，也整整齐齐挂在旁边。接着，他整理好书籍，把床也顺便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晚上他又回到宿舍，在出门前，把一本德语书送给了对面寝室的同学。有人问他：“为什么把书送人？”他回答：“我有两本。”

　　现在看来，还衣架、送书、洗衣服、收拾床，这些看似平常的举动正是王晓预备告别人世的前兆。像他平时的为人一样，平静而理性，细腻而周到，他一样一样交代清楚，处理完毕，然后来了个永久的告别。

　　王晓自杀的原因目前还不得而知。王晓的室友们坚定的否认所谓“感情”。他们说，王晓上大学后，一直没有交女朋友，也不曾听他提起过以前有女朋友；他家的经济状况一般，并不差，宿舍六位同学中，有三人买了电脑，其中一台就是王晓在今年暑假刚刚攒的机器，所以，应该也不存在“生活压力”的因素；王晓的性格也不属于内向、压抑、悲观一路，从他喜欢帮助人、兴趣广泛等等，至少看不出任何对生活绝望的痕迹，更不存在精神失常问题。

　　王晓的床在靠窗的上铺。下午的阳光射进屋子，有一丝冰凉的暖意。床上铺着学校统一发放的海蓝色被褥，被子旁边放着一个棕色的双肩书包，靠墙的地方整齐的摆放着两摞书，墙上还钉了一个白色的塑料书架，上面也满满码放着书籍。

　　除了他的会计专业书外，还有英语书。王晓已经报名参加12月27日的国家英语四级考试，他的复习资料赫然在目。此外，还有一些书籍反映了他的阅读口味，计有《中国哲学通览》、《现代西方哲学新编》、《川端康成散文》、《鲁迅作品集》、《红与黑》、《歌德谈话录》等等。

　　室友说，王晓很喜欢看哲学和文学类的书，他的思想比一般理科生复杂。他虽然很喜欢和人讨论问题，但很少听到他说自己对人生、社会、情感等问题的看法，“他只和极个别的几位好朋友谈论这些”。

　　一年半前，王晓刚入校门的时候，一头短发，后来留长了。原因没人特意去问，他也没说。毕竟这种年代，男生留长发不是奇闻。出事那天，他这一头长及肩膀的长发还引来了误会。

　　一个在事发时刻路过第四教学楼门前的艺术系男生，看见王晓光着身子，一头长发，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还以为他是在做“行为艺术”。而且，当时他的手指还在轻轻颤动，眼珠左右转动，向世界张望。这个艺术系男生没有理会这个古怪的人。大概数秒钟后，王晓的眼睛看到了最纯粹最永恒的黑暗。

　　出事的教学楼前，现在停放着各种或新或旧的汽车、出租车，学生们进出匆匆，神色如常。只有王晓坠落的那个地方，摆放了两块砖头作为标记。

　　王晓的另一封遗书留给了自己的父母。现在，这对惊痛交加的老夫妻刚刚从老家陕西榆林农村赶到了人民大学。他们还有另一个女儿，今年刚刚考上一所重点高校。

　　王晓最好的朋友是住在他对面下铺的石生。他们习惯一起上自习，一起讨论问题。出事那晚，石生痛哭到深夜。最后，他抱了自己的被子，到王晓床上去睡。“他昨天晚上还在这里，现在已经不在了。”

　　(文中人名皆为化名)本报记者马妮娜

　　一项对千余名大学新生的调查显示：7%的学生经常想自杀

　　据了解，在美国，同龄人中，上过大学的人自杀率比没有上过大学的高50%，有37%的大学生曾经有过自杀念头。另一研究结果表明，美国15~24岁的年轻人中，因自杀而死的人数占总自杀人数的比例是最高的，明显比因交通事故而死的人要多。

　　在我国，1999年，北京师范大学的纪宏教授曾在1378名大学新生中做过调查，结果显示，偶尔有自杀想法的学生占25%，经常有此想法的占7%。

　　清华大学教育研究所从事心理健康研究的李虹博士认为，目前，大学生普遍存在心理压力大的问题，重点大学尤其明显。一方面，社会、家庭和学生自己都会给予很高的期望，而另一方面，学生本人期望过高和达成期望渺茫的矛盾也就很大。

　　李虹博士说，除了压力之外，一些学生没有长远、积极的人生理想和目标，总是觉得生活无聊、空虚。外界压力大和内心空虚不断冲击学生的心理，“外忙内空”常常就会造成心理问题。

　　本报记者 王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