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蒋书

　　一、善良的过失

　　1995年的一天，张德传17岁的女儿张园，一反平时从不在外面过夜的习惯，两日后才回家，还和关心她的父母顶嘴，暴怒下的张德传打了女儿。谁料一记耳光，彻底打碎了这个三口之家原本的平静。

　　1995年5月8日，正读职高幼师专业三年级，半年后将毕业走上工作岗位，承载着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全部爱与希望的张园，突然离家出走了。张德传夫妇找遍了本溪的大街小巷，也没找到女儿的下落。

　　转眼3个月过去了。一天，母亲刘玉芹突然在楼下小卖部的公用电话上接到女儿的电话，张园说自己正在辽阳的一家餐馆打工，请家里放心。她没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唯一让夫妇俩安心的是：此后，女儿每周都打电话到自己家楼下小卖部报平安。

　　1996年正月初七中午，满怀期盼的张德传夫妇终于等回了前来拜年的女儿。与此同时，一个身高约1.68米，瘦而高鼻大眼的男人也不期而至地闯入了这个家庭。女儿介绍说这是自己的男朋友纪伟，还带来了不少礼物。纪伟说自己27岁，原是公安局的法医，现停薪留职开酒店；说他亲生父母是美国籍的，60年代就回美国了，把他寄养在国内；他条件好，对女孩很挑剔，他与张园已同居4个月了；虽说张园高中没毕业，但已是成年人了，有她自己的思想和选择……纪伟的话，让张德传夫妇感到：或许自己真的老了，已不明白现在年轻人的故事。

　　在张园和纪伟离家的前一天晚餐，纪伟与张德传酒兴酣畅之后，纪伟告诉张德传说自己原名不叫纪伟，而是叫邓基伟。这就是张德传夫妇和纪伟的第一次见面。为了等待和他的再次重逢，夫妻俩用了整整4年时间。

　　女儿和张德传夫妇俩告别后的第8天，就有了特别情况。

　　那天，他们接到女儿从鞍山打来的电话，她刚喊了声妈就哭着说不下去了。妈妈安慰她说：园园，你到底怎么了？园园说：妈，我上当了，他有家有孩子有老婆……妈妈心里一个咯噔：那你赶快回来吧。随即跟电话那头的纪伟说：你马上把张园送回来！你有家怎么说没家？纪伟说：这是我和张园的事，你们管不着！说着撂下电话，再也不回刘玉芹的话了。女儿的确是遇上了骗子。此时，父母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接女儿回家。而张德传夫妇发现：与女儿联系的唯一途径，只有那个男人留下的一个传呼号码。为了方便和女儿取得联系，月收入只有1000多块钱的两口子，花了近3000块钱安了一部电话，每个小时就呼纪伟几遍。但总也不见回音。

　　在电话旁守候了整整一周后，一天晚上约11时许，女儿终于来电话了：我不能回去，我对不起你们……继而一片哭声。妈妈这时突然想起张德传说过纪伟不叫纪伟的事。结果她把这事给女儿说了，女儿竟然全然不知。

　　从此，无论再怎样呼那个号码，都没有回音。一个连名字都不真实的男人，带着自己唯一的女儿，悄无声息在世上消失了，张家夫妇不禁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

　　二、寻找突破口

　　根据邓基伟曾说自己是公安局法医之言，张德传夫妇经多次寻找，得知由于多次违纪，邓基伟早已被清除出公安队伍，唯一的线索断了。

　　从女儿离开的那年起，刘玉芹就提前从本溪钢铁公司退休，把全部精力放在寻找女儿上。4年间，十几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都留下了夫妻俩寻找女儿的身影。只要是看到和女儿身材相仿的女孩，夫妇俩就上前去看看是不是女儿。女儿是被卖到了穷乡僻壤，还是关在哪个大酒店里被强逼卖淫？每当想到这些，夫妇俩就心如刀绞，夜不能寐。

　　2000年，鞍山市公安局在没有明显证据的情况下，破例为张园失踪成立了专案组，开始对离开公安系统多年的邓基伟进行调查。虽然找到了邓基伟，但他一口咬定自己和张园没有恋爱关系，对张园的失踪一无所知。调查陷入僵局。张德传便想自己接触邓基伟。为从邓基伟嘴里获得证据，夫妇俩商量买了个录音电话。

　　2000年9月4日，张德传独赴鞍山，仅凭邓基伟开了一家信息公司的线索，，花5块钱租了辆自行车四处寻找，一直找到太阳西斜，仍一无所获，他灵机一动，想到打114查号台，说要查一个叫邓基伟的人开的信息公司的电话，对方即告诉了他一个令他终生难忘的号码。

　　当电话里传来那个曾熟悉的声音时，强制自己冷静的张德传对着电话说：我是张叔，你是基伟吗？对方一愣：你来干什么？为迷惑对方，张德传说：基伟啊，我求你点事。对方说：什么事？你说吧。张德传说：张园和你分手，从1996年到现在3、4年了，一直没有音信，我想求你帮我找找。邓基伟说：好吧，等我忙完这个应酬后，再去你那儿。这天晚上，在寻找和等待了4年之后，张德传终于见到了带走女儿的邓基伟。

　　当张德传问起女儿的下落时，邓基伟说：张园后来嫌他穷，跟一个温州大款走了，他们结婚时还给他打过传呼。张德传不信：婚姻大事连前任男朋友都通知了，却不给父母打电话，怎么可能？心中的不祥预感再次加重：女儿失踪一定和眼前这个男人有关。此行前，张德传就和老伴约定好：无论找到邓基伟与否，都要在晚上10：30前给家里打个电话，否则，即为自己发生了不测，刘玉芹马上报警。

　　时间一点点过去，10：25时，张德传突然说：基伟啊，把你的手机借给我给你张婶打个电话，我出来一天到现在，也没给她回电话，她不放心。

　　差3分钟10：30，刘玉芹接到了张德传的电话：我见到邓基伟了，他此时就在我身边，你和他说几句话吧。听到老伴发出暗示，刘玉芹赶紧按下电话上的录音键。邓基伟从张德传手中接过电话说：阿姨你好。刘玉芹说：好啥呀，你知道我这几年怎么过来的吗？张园和你分手之后就不见了，你帮阿姨找找吧。邓基伟说：我也一直在找张园呢，张园是怀着我的孩子走的。这句张家夫妇一直等的话，等于认同了邓基伟和张园的恋爱关系，即可成为公安局立案工作的突破口。

　　三、忍泪陪笑容

　　翌日，张德传兴冲冲回到本溪。他万没想到：电话里的录音一片空白，关键时刻电话出了问题。但来电显示清晰地记下了邓基伟的手机号。

　　为抓住邓基伟的把柄，夫妻俩从本已拮据的收入里，拿出650块钱换了部新电话。他们下定决心：一定要和邓基伟斗到底，要他亲口说出女儿的下落。为取得邓基伟的信任，张德传还特意买了个鼠笼式的电动剃须刀欲送给邓基伟。心里淌血，脸上仍保持着笑容的张德传再次来到鞍山，期待第三次见到邓基伟。

　　这次张德传特意把见面地点安排在一处以玉佛闻名的公园里。在向邓基伟进行佛教讲解时，张德传观察着邓基伟。他暗示邓基伟说：基伟呀，人做事得凭良心；佛在看着：谁做了不好的事，是会受到佛的报应的。邓基伟的眼神始终躲着张德传。

　　刘玉芹得知此事后悲从心来：说不定女儿已遭不测。可毕竟没见到女儿的尸体，她仍抱希望女儿能有回来的那天：不管女儿被卖到了哪儿，哪怕她生了8个孩子，我们也期望她回来。仅有的一个女儿，就像张德传夫妇俩的眼珠子一样。刘玉芹让张德传继续寻找女儿。

　　那是一段食不知味的日子。为抓住邓基伟的把柄，张德传夫妇每天做的最主要之事，就是不断给邓基伟打电话。他们想再次套邓基伟说出张园是怀着他孩子走的这句话，而狡猾的邓基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始终不肯再提起张园怀孕之事。刘玉芹在电话里问邓基伟：你不是说张园带着你孩子走的吗？邓基伟否认说：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话？刘玉芹说：你头次在电话里跟我说的，你忘了，我可没忘！我就是向你要回我的孩子，因为我女儿是在你手里失踪的。那头的邓基伟说：我真不知道园园的下落，愿找你就找吧。

　　无论邓基伟愿不愿意搭理，张德传夫妇打掉了牙齿往肚子咽，含着眼泪给他装笑脸。6年前，女儿和邓基伟回来时，刘玉芹就开始给邓基伟织毛衣，这次刘玉芹把这件毛衣织好了。她让张德传带给邓基伟：你一定要邓基伟穿上，观察他穿上毛衣后的表情。不出所料，邓基伟接到毛衣后不想穿。张德传催促说：你婶说了，穿上才能看出是否合适。邓基伟无奈地穿上，说：谢谢张叔，谢谢张婶。说这话时，张德传看到他的眼神很不自然，始终不敢正视自己。

　　四、案中还有案

　　2001年11月，张德传将一盘长达70多分钟，记录了邓基伟一年时间内与张家通话内容的录音带，送到了公安局，警方有关人员听后深受感动。支队长说：老张，以后你再行动要通知我们，我们派人保护你。我们之所以迟迟不动手，就是因为邓基伟的反侦查能力特强。我们决不能让你没有了女儿，又丢了性命。

　　2002年2月27日，鞍山市公安局对张园失踪一案正式立案侦查。在等待消息的过程中，张德传夫妇从未放弃以各种借口和邓基伟保持联系，掌握他的行踪。这时，他们家里的电话不时出现一些奇怪的号码，全是鞍山区号，有些是电话亭的，这边一接那边就不出声了。有时邓基伟用自己的手机打过来，也不吱声。

　　4月11日，张德传家的电话又响了，张德传接起，又没声了，电话里哗哗地像有流水声，一看是鞍山的区号，他说：还是这个瘪犊子。刘玉芹说：明早你就把这个电话号码反映到鞍山公安局去。

　　正是这个电话号码，在寻找张园的过程中，有了特别的进展。警方一查这个电话号码，是邓基伟家附近一个IC卡电话亭的。到电信局用电脑一排查，查出这是个名叫王玉华的电话卡。王玉华是鞍钢的一名大夫，已失踪半个月了。这事肯定跟邓基伟有关系，警方缩小包围圈展开集中侦查。

　　2002年4月18日，邓基伟因涉嫌王玉华失踪案被捕。在公安局，他供述了自己因图财杀害王玉华，并将其尸掩埋的全部罪行。接下来的审讯中，邓基伟供认在6年前已将张园杀害。

　　1996年3月，邓基伟和张园发生矛盾，持酒瓶打击张园头部致其死亡，第二天肢解了张园的尸体，分两处弃尸并焚烧。根据邓基伟的供述并经DNA检测，公安人员找到了张园的尸骨。

　　2003年9月19日，邓基伟以故意杀人罪和绑架罪被判处死刑，并于当日被押赴刑场。在迟到7年后，一个罪恶的生命，终于得到了正义对他的终结。

　　邓基伟伏法的当夜，为告慰女儿的在天之灵，张德传夫妇俩放起了礼花。在礼花绽开的瞬间，夫妇俩仿佛看到女儿在向他们频频点头致意：爸爸妈妈，感谢你们给女儿报仇了。闪烁的礼花，辉映着张德传夫妇俩纵横的老泪：爸爸妈妈总算把害你的罪犯抓到了，让他得到了应有惩罚。屈死了7年的女儿啊，你安息吧。

　　2003年9月19日，这个日子对于本溪市民张德传夫妇来说，是个特别日子。在这个日子里，他们夫妇俩7年的付出和努力已有了完整的结果，这个结果对于他们夫妇来说，真是五味难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