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海茵

　　很多时候我将对这座城市的迷恋定义为探索它的每一条道路、伫立在它的每一个巷口。偌大的城市宛如我们从小就敬畏的迷宫，它的纹理和脉络显得那么深不可测，深秋的风卷起街头的叶子，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可一旦能按图索骥，知道每条街巷的起源和浮沉，我们在试图了解这座迷宫的时候就会坦然得多。最终，在走出迷宫之后，心里还能满满地盛些分量。

　　而这点分量，就是城市的精髓。

　　在果戈里大街正式命名后，我总共只去了两次，一次是带了任务的观光，一次是私人意味的拜访。就次数而言，我似乎不应当说太多，而此刻我之所以能够镇静地继续这个话题，是因为，我已经知道了，这条街对我和对这个城市意味着什么，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我还会在适当时机来品味这条街。

　　在我的印象中，大多的城市文明与文化都要追根溯源至某朝某代，这当然是聪明和实际的算法。随意摆出江南小镇某家的几近坍塌的粉墙，也许就比哈尔滨的城市历史更源远流长。和中国几千年儒家的浸染相比，东北是蛮荒和苍茫的。人家忙于养蚕制火药的时候，东北活跃的是皮衣乌拉靴的挖参客和以物换物的女真族；人家进贡极尽繁复的江南织造给皇宫，东北始迎来所谓的流放的文明……中国特有的儒雅宽袍和东北汉子的血性奔放似乎全不搭调。可这并不是说，我们的城市就没有文明。

　　百年前那些深目高鼻的异域人不知缘何打动了矜持的哈尔滨人。数十年的时光对一座城市来说原本算不得什么，似乎只能令一代人效仿和追随，但是不，那种焕发英雄主义色彩的果敢和张扬、对鲜花和阳光的热爱以及锲而不舍地讲求情致，那些略带神秘的食品和调料、原来陌生而今熟稔的舶来词汇……渐渐沉淀在哈尔滨人的骨子里，忠实地保留了下来，久而弥坚。我们的民族是善于吸纳和包容的，拿来主义和谐温存地体现在这座城市的方方面面。随了岁月的流逝，房屋、河流、街道……这座城市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沾染了浪漫主义的情调，适宜人们在黄昏的和风里举起高脚杯，遥想青春和梦想，热血和光荣。

　　这使得哈尔滨的建筑洋气，生活习惯趋于西化，也使得我们保持了对生活的热忱和追求，于是，果戈里大街上林林总总的酒吧适时地出现了，这条街注定要摩登，要帅气，要生机勃勃。走在这条情调旖旎的街上，有多少风情令我们缅怀和沉醉啊！个性鲜明的灯柱、精致高雅的街牌、张扬的店名和风格迥异的装修……总有些岁月的沉积令我们怀想当年的马车和异域的面孔，但更多的是今天城市的气质。

　　精巧别致的糕点屋、酒吧里光怪陆离的鸡尾酒的名字、街头那家独特的毛巾专卖店，还有倘佯在街上的人们惬意闲适的神情，这些似乎都不是生活所必须的，不是每天离不开的油盐酱醋，却是我们精神需要的浸润和抚摩。果戈里大街醉人的气息感染着城市和城市里的人，让我们享乐而不放纵，陶醉而不沉迷。

　　黄昏时分，街角的灯一盏盏亮起，果戈里大街迎来一天中最神采飞扬的时刻。卸下日常流程的尘灰，让俄罗斯河园的喷泉洗去我们的倦意吧，倘佯在这条街上，我们随时有小憩的码头。我常想，恢复了一条街道原有的名字和风貌，也就是恢复了它的神采和精髓吧。哈尔滨是有江水滋润的城市，或许，果戈里大街便是白色水鸟掠过城市上空时栖落的羽翼，它赋予了这条街如此的优雅，如此的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