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报连线“许大同”

　　2003年12月29日凌晨，一对中国夫妇在警方的引导下，面容憔悴地从旧金山列治文市的监狱走出，他们必须得在早上8时30分准时赶到康达拉柯斯县法庭。这一天，律师将在法庭上替他们向法官求情，争取能“保释外出”。

　　陈宇、张智慧，这对据当地媒体报道移民美国不久的夫妇，已经在这所监狱度过了10个难眠之夜。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还没来得及好好拥抱自己的美国生活，就因涉嫌虐待自己的女儿被警方拘捕。他们至今也没明白，“教训”自己的女儿究竟犯了什么罪？

　　通过为期一周的努力，笔者越洋电话联系采访了探长M aples、法庭工作人员、地区律师办公室及当地媒体记者，并最终连线到事件主角，了解整个事件经过。

　　电影《刮痧》场景：许大同不由得又恼又窘，伸手给了儿子后脑勺一巴掌，铁青着脸低声吼道：“向保罗道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只有爷爷许毅祥自言自语道：“人前教子，背后教妻……”爷爷对小孙子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成材嘛！”

　　2003年12月14日，美国康达拉柯斯县，一个天气晴朗的冬日。陈宇和张智慧带着两个女儿去公园玩，这本应该是全家开开心心的周末。

　　大女儿今年3岁，小女儿今年1岁，孩子们到了公园就特别兴奋，一路上唧唧喳喳。母亲张智慧今天的兴致也不错，毕竟两个女儿来到美国才3个月，该让她们“见识见识”了。

　　但是，当他们来到儿童乐园的木台前时，事情开始发生变化。

　　木台周围很是热闹。一个美国小孩子利落地从木台上跳下来，爬上去，又跳下来，乐此不疲，旁边还有几个小孩跃跃欲试。看到很多和自己女儿年龄相仿的美国小朋友都勇敢地从木台上跳了下来，张智慧让3岁的大女儿妞妞(化名)也去试试。

　　看着这个1米多高的木台，妞妞“怯场”了。张智慧有点不高兴，一边是不怕摔的美国“小牛仔”，一边是自己胆小的女儿，以后自己的女儿将要在这里长期生活，如果不变得勇敢一点怎么可以呢？于是，她连哄带骗让妞妞和其他小朋友一起上木台去往下跳，“不用怕！爸爸妈妈都在旁边看着你呢！”

　　可是妞妞还是害怕地躲到了一边。这下张智慧真有点怒了，她让丈夫把妞妞带到木台上，强迫妞妞跳下。妞妞很不情愿地从木台上跳下来，不小心摔破了脸，当场大哭起来。

　　本来就为妞妞不敢跳木台感到懊恼的张智慧，看到妞妞还在美国小朋友面前号啕大哭，更是觉得自己的女儿不争气，于是又要求妞妞上木台多跳几次……

　　这一天的公园之行，就在女儿的哭声与母亲的尴尬不满中结束了。

　　回家后，妞妞开始学习英语。来到美国后，妞妞学英语的进程一直比较慢，一个单词往往教了好几遍也记不住，本来颇为懊恼的张智慧看到妞妞学习英语又那么不开窍，气不打一处来，于是用木匙柄打了妞妞好几十分钟。

　　“小女孩的母亲说打了20-45分钟，但是到底多少时间，她自己也记不起来了。”负责此案的M aples探长告诉笔者。

　　电影《刮痧》场景：在圣路易斯的儿童福利局工作的玛格丽特，看到眼前这个叫丹尼斯的孩子背上有一条条淤血的痕迹，足足有半分钟说不出话来……许大同的儿子———丹尼斯至此由儿童福利局看管。

　　12月15日一早，陈宇和张智慧照常把大女儿送入日间托儿所。托儿所人员一看到小女孩的脸上有伤痕，就有些吃惊，后来又在小女孩身上发现了多处伤痕，于是马上拨通了警察局电话，向警方进行举报。

　　12月18日，陈宇和张智慧被警方拘捕，落案控以虐待儿童罪名。警方表示，由于张智慧在殴打女儿时，陈宇只是把1岁的女儿带到了另一个房间，却没有阻止妻子的虐打行为，所以犯了危害女童罪。张智慧和陈宇两人分别获准以15万美元及10万美元保释外出，但由于没有足够的保释金，直到29日，夫妇俩一直被扣留在列治文市的监房内。

　　由于陈宇和张智慧夫妇没有亲人在所居住的东湾区，他们所生的两个女儿，其中包括被虐待的3岁女儿，现在暂时由康达拉柯斯县的保护儿童服务机构属下的寄养家庭负责照顾，对于孩子的进一步情况，M aples探长表示不方便透露，只是告诉笔者：“现在孩子还很小，我们得保护她们。”

　　M aples探长还在电话中惋惜地说：“看到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女孩被打成那样，我很难过。”

　　“平日里，小孩子和父母的关系怎么样？”笔者问。

　　“据目前所掌握的资料，他们的关系还是好的。”M aples探长说。

　　据了解，之前，陈宇和张智慧都没有任何包括虐待儿童在内的犯罪记录。

　　电影《刮痧》场景：看着摊在面前的一张张彩色照片，霍威茨法官和约翰两人的眼睛立刻瞪大了，那是一个孩子娇嫩的脊背，上面布满一道道可怕的青紫色伤痕。约翰气愤地说：“你儿子的后背，就像一块嫩牛排。谁能够相信人们会用这么野蛮的办法给孩子治病？刮痧？！如果这也算治疗的话，就不存在虐待儿童了！”

　　12月29日上午8时半，康达拉柯斯法庭，被告人陈宇和张智慧的辩护律师G ary Sherrer，就被告人的“保释外出”向法庭求情。

　　在律师的请求意见下，父亲陈宇被当庭释放，在家候审。母亲张智慧的保释金也由15万美元降到了5万美元，现已保释外出。

　　笔者拨通了律师G ary Sherrer的电话，但是对方拒绝向媒体透露任何信息，发表任何看法。

　　“现在父亲陈宇已被当庭释放，母亲张智慧也已交5万美元的保释金保释外出，但是这并不表明他们无罪。按照美国法律，如果被告人与检察官合作，承认有罪，那么法庭就可以开庭审理案子，被告律师再据此向法官求情，争取降低被告人的罪罚程度。但是在这个案件中，很关键的一个问题是，陈宇和张智慧夫妇一直不承认自己是有罪的。”香港《星岛日报》驻旧金山记者Ken告诉笔者。

　　Ken还告诉笔者：“可能他们不太熟悉美国的法律，认为这样体罚一下孩子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但是在美国法律中，这已经是一件不轻的刑事案件了。”

　　Maples探长告诉笔者：“此案属于非常严重的虐儿个案，两名被告要是被定罪，最高可被判入狱6年。”

　　因为陈宇和张智慧夫妇一直不承认自己犯了罪，所以整个案件的审理将开展“无罪辩护”，即由检察官列举被告人有罪的证据，同时被告人律师进行无罪辩护，最后由审判团来判定陈宇和张智慧夫妇是否有罪。

　　据悉，第一次开庭将在美国当地时间1月12日上午8时30分开始。

　　电影《刮痧》场景：丹尼斯的泪水在他眼眶中打转：“我知道你们不要我了。这儿的小孩的爸爸、妈妈都不要他们了。你们也不要我了，对不对？”……他搂住母亲简宁，哀求道：“我要回家，我不喜欢这儿！我以后听话，再也不打保罗了，不淘气，不尿裤子了！妈妈，带我回家吧。”

　　“嘟……嘟……”美国当地时间12月30日晚9时30分，笔者拨通了陈宇和张智慧夫妇家中的电话。

　　“Hello！”电话是陈宇接的，电话中，陈宇已显得相当平静。“现在心态平和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我妻子还需要点时间冷静下来。”

　　对于本案，陈宇并不想多说，因为按照美国的法律，现在他所说的一切都将作为证词。不过，陈宇还是同意接受笔者短时间的采访。

　　晨报：“现在孩子还由寄养家庭照顾吗？”

　　陈：“是的，就在我们家附近。”

　　晨报：“那你们平时能看孩子吗？”

　　陈：“当然可以了。”

　　晨报：“看望孩子有什么限制吗，比如时间、次数方面？”

　　陈：“没有限制。其实，孩子很想回家。我们也很想孩子。”

　　晨报：“当初怎么会打孩子？以前打过吗？”

　　陈：“从来没打过，这是第一次。我们平时关系一直很好。这次也没想到事情会闹那么大。”

　　晨报：“没想到会闹那么大？您是说，你们对打孩子被警察抓起来感到意外？”

　　陈：“你说呢？在中国的话……”

　　晨报：“国内的家人知道这事了吗？”

　　陈：“知道一点，但没有说很多，我们也不想他们太担心。”

　　晨报：“现在还在工作吗？”

　　陈：“工作是照常的，只是需要抽出很大一部分时间准备这个案子。”

　　晨报：“你和妻子从事哪方面的工作？”

　　陈：“科技方面，我是做电子工作的。”

　　晨报：“发生这件事后，有没有考虑过以后回国发展？”

　　陈：“这个再看吧……”

　　晨报：“看什么呢？”

　　陈：“如果判刑了，怎么回来？如果这个案子最后没什么事了，还是想留在美国。”

　　当笔者了解到陈宇的妻子也在家中，提出是否可以和张智慧聊聊时，陈宇告诉笔者她正在和朋友通电话，“她需要点时间平复心情”。随后陈宇又以“现在案子还没判下来，实在不方便多说”为由，结束了采访。

　　《刮痧》导演郑晓龙访谈：化解不同文化间的相撞

　　《刮痧》导演郑晓龙听笔者讲起这起发生在美国的“虐儿”事件时，感触颇多：“这样的事情在美国有很多，不止是中美文化上的差异，其它文化和美国文化之间也有相撞和差异。正是看到太多这些类似的事情，我当时才决定要拍一部反映文化冲突的片子。”

　　　这样的事情在美国很多

　　“我当初之所以会想到拍《刮痧》，也是因为听朋友讲了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

　　一对移民到美国的台湾夫妇，父亲给孩子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把孩子掉在澡盆里摔伤了，后来医生经过检查处理，确诊为父母故意虐待孩子，认为是父母把孩子故意抛、扔，被社会福利院控告虐待。

　　在美国，有专门给小孩洗澡用的塑料盆，但是那家夫妇由于刚移民，想节省点，所以把孩子放在浴缸里洗澡，当地检察官就反问，不是给父母买了几百美元的电视机吗？怎么就没钱给小孩买洗澡用的盆？

　　美国人观念中的‘孝’没我们那么强，所以很奇怪自己家里的事情都还没处理好，怎么先忙乎起老人来了呢。我觉得这里面有中美文化的差异引起的误会，就和妻子王小平开始创作‘刮痧’这个故事。

　　没有想到后来在火车上一个美国朋友对我说，1996年在匹兹堡，真的有一对华人移民夫妇因为给自己的孩子刮痧祛病，被当地福利机构指控虐待儿童，剥夺了其对子女的监护权。”

　　“在美国，这样的事情有很多，比如有些南美移民经常会打孩子，如果在院子里正好被邻居看到，邻居就会打电话报警；我们中国人经常说‘打是疼、骂是爱’，打孩子可能就是为了孩子好，但美国人是不会理解的，他们认为这是暴力，会对孩子造成非常不良的影响，如果要惩罚，也是罚做家务什么的。所以一看到孩子有被伤害的事件，一般的美国人就会直接通知福利机构或报警。”

　　　美国对监护人规定很细

　　“美国对于个体是十分看重的，即使是小孩子，也是把他像对成人一样尊重，对于监护人职责方面的规定也非常细。在咱们中国，12岁以下的孩子放在家里很普遍，但是在美国，12岁以下的孩子是不能单独放家里的，否则家长很可能被‘关’起来。”

　　“在我出外巡回宣传《刮痧》这部片子的时候，还有人对片中的一个镜头提出了异议，说许大同带这个孩子逃跑的时候，他把孩子放在后座上了，这是不应该的，应该把他放在前面系上保险带。

　　其实这事我们是清楚的，美国从实际出发，有法律规定多大以下的孩子是不准坐前座的，多大的孩子只能坐在后座上，并且有一个专门的座位要买来给小孩。所以我当初就回答他说，你弄错了，汽车最危险的是副驾驶的位置，放在前面比放在后面危险要多10倍。不过在中国，大家就不太注意这个事。”

　　　中美“教育观”迥异

　　“所以有人说，美国是个‘爱管闲事’、‘小题大作’的民族，但是这也反映出根植于每个美国人心里的法律意识和社会责任感。

　　像在教育孩子方面，我们中国人认为管教孩子是自己的私事，孩子是自己的一部分、自己的财产，无论我们怎么管教他都是为了他好，就像一棵小树，有了分杈，就得把它修正修齐；而美国人则认为孩子是社会的财富，是独立的个体，他有行动的自由，打骂孩子是绝对不能被理解和接受的。在他们看来，教育孩子这种行为也是属于社会行为，不是你关上门就了事的！”

　　“虽然说，现在还有很多家长信奉‘不打不成器’，我个人是绝对不赞成的，小孩子也有自己的尊严，家长也要考虑到孩子的感受。这点，我是比较赞同美国教育小孩子的方式，把小孩子看作独立的个体，给予他一定的尊重。”

　　“社会发展到今天，由于交通、通讯等越来越便捷，这个世界也正变得越来越小，成为一个村。如果说，从前不同文化还因为远隔重洋而可以‘相安无事’，那么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可能了。这时候各文化间更需要沟通，如果忽略沟通，很容易引起对立与冲突。”

　　专家意见：在中国只算违法不算犯罪

　　(上海锦天城律师事务所朱弘律师)张智慧的行为在中国是不构成犯罪的。

　　因为在中国，如果要犯罪，被告必须得有主观的故意虐待倾向，但是这位母亲的本意是为孩子好，也没有其它证据佐证她有故意虐待孩子的倾向，而且对孩子也没造成伤残等严重后果。像她这样的情况，只能算违法，但不能算犯罪，在中国一般都是交由有关部门进行教育批评。中国不像美国，有儿童福利局这类机构专门照看受伤害的孩子。所以除非是故意虐待行为，一般发生类似事件，都是教育批评一下就好了。

　　(北京家庭教育指导中心白老师)张智慧到了美国，可能看到其他美国小孩子非常独立、勇敢，心里比较急，希望孩子能尽快适应这个竞争环境。现在很多家长都有这个方面的问题，他们凭着自己的生活经验，认为需要这样、那样，觉得自己全是为孩子的将来考虑，肯定没错，却没有考虑到孩子的意愿。美国的小孩子，也不是在家长逼迫的情况下变勇敢的，相反，国外小孩子成长的环境比较轻松，家长很尊重孩子的意见。现在很多中国家长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像外国小孩子那样独立，这点本身是好的，但是家长更要学习的是，外国家长培养孩子独立精神时所采取的方式，不能太急。

　　新闻链接：《刮痧》电影故事梗概

　　美国中部密西西比河畔，圣路易斯市的华人许大同和简宁移民美国8年，终于实现了他们的美国梦：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可爱的儿子，令人羡慕的社会地位和丰厚的收入。许大同得意地向人们宣称：我爱美国。

　　然而，到美团圆的许毅祥(许大同之父)为孙子刮痧，却引致许大同被美国人以虐待儿童罪告上法庭，全家陷入了他们完全陌生的美国法律之中。烦恼随之接踵而来，老父回国、夫妻分居、父子分离，许大同被美国法庭宣布为危险人物，遭到美国警方的逮捕。

　　圣诞节来临，渴望见到妻儿的许大同装扮成圣诞老人，顺着楼外的下水管爬向8楼的家，却再次引来警车呼啸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