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救了一些人，但我觉得还任重道远，在当前社会经济大潮的冲击下，很多人的心灵失去了栖息的场所。我希 望可以尽我的力量挽救一些生命……”

——“自杀守望者”陈思的《大桥日记》

　　文/长 城

　　南京长江大桥是座美丽而悲壮的大桥。很多轻生者，选择这里作为自己的灵魂归宿地。2003年9月，一个男人戴 着墨镜步上了大桥，密切关注着桥上神情仓皇的人，从此每个周末都来此守候，不过一个多月，他就从死亡线上拉回了18名 轻生者。

　　陈思，江苏宿迁人，在南京浦口区大厂的大桥附近做小店生意，“理想”却是劝说别人不要自杀，被人称作“自杀守 望者”。陈思为什么会萌发此念？他的《大桥日记》又记录着怎样动人的美丽和心酸？

　　让全社会都来关注自杀者

　　南京长江大桥的桥面距离江面有100多米，自杀成功率极高。在与大桥派出所民警的接触中，陈思了解到，从19 68年大桥建成至今，仅有案可查的轻生者就达1800多人，从2003年3月到6月就有47人......这个数据还 不包括南京水上公安分局和浦口、下关警方的出警记录。

　　2003年9月10日，是第一个"世界预防自杀日"。防不胜防，不几天就有一名男子佩带着价值十多万的金银首 饰，从南京长江大桥跳江自杀......那惨不忍睹的一幕，让陈思记忆犹新。光靠大桥民警和执勤人员怎么顾得过来？若 有人劝劝他们，也许就能避免一场悲剧！

　　陈思酷爱读书，业余研究心理学已经十多年，此时再也坐不住了。9月19日，陈思起了个大早，让妻子打理百货店 ，自己去大桥搞义务心理咨询，劝阻轻生者！扛着精心制作的标语牌，他来到南堡。寒风掠过桥面，红色心形牌子如同一簇火 焰："善待生命每一天，让全社会都来关注自杀者，天无绝人之路，退一步海阔天空。"牌子下方，陈思留有联系电话和网址 。

　　陈思背靠桥栏杆守候，第一次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过往的人都盯着他看呢。11点26分，陈思抬腕看了一下表，准 备回家，却看见一衣衫褴褛的男子正哭着朝南堡走来。他手提蛇皮袋，满嘴酒气。陈思主动跟他搭讪，他不理。陈思不屈不挠 地跟着，唠叨了10多分钟，那男人才哇地哭出声来。他是安徽人，被朋友骗得血本无归，想喝醉后一死了之。陈思和他谈了 近一个小时，男人才稍微恢复理智，陈思又替他买了回去的车票，将他平安送上车。

　　那男人感动的眼泪和临别前紧握的手，让陈思打消了所有顾虑。《大桥日记》的第一页记录：“从今天开始，我准备 将毕生的精力用到人类灵魂的挽救工作中去……”

　　第二天，陈思又遇到一个50多岁的男人，在南堡公厕边坐在地上抽烟。陈思刚挨到边，他就叫陈思滚一边去，把烟 头一扔，迅速地攀爬桥栏！陈思把他抱住，谈心，劝服，又送男人回家，两个小时下来，陈思的手心一直汗津津的。

　　从这以后，每逢双休日，他7：00出发到南京长江大桥，中午吃个盒饭了事，17：00回家。《大桥日记》一天 天地变厚，压得陈思心里沉甸甸的。

　　那天，陈思难过得吃不下一口饭

　　陈思忘不了日记上的“第12个自杀者"。

　　当时，那年轻女人身穿红色外套，独自一人在大桥徘徊，时不时俯瞰江面，忽然抓住栏杆翻身一跃！那一瞬间盯防多 时的陈思敏捷地蹿了出去。好险！对方挣扎了一番，终究被陈思死死攥住手腕，拉到了大桥南堡。

　　“你知不知道，真正想死的人，你就算拉回来了最终还是会去死的？”那女人含着泪水“质问”陈思。“我当然知道 ，但就算只有1％的概率，我也要把你拉回来！"陈思激动地摘下墨镜，"生和死就是一个瞬间。你看看你头上的太阳，这个 世界真的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见对方不做声，陈思加重语气：“我想你应该明白跳下去的后果，这里的桥面离长江有70多米，你学过物理吧，这 个高度下去，水面坚硬得像水泥地！"

　　在陈思的劝解下，她哭诉了自己的不幸，她是个上海女白领，因至爱的丈夫出轨而绝望。等她平静下来，陈思把她领 到桥头堡楼梯的出口：“从这里走吧，桥上风大，不要一个人再来了，心情不好盯着江面看，容易出幻觉。这是我的电话，有 事随时咨询我。”

　　那知当天下午，红衣女子却又回来，决绝地跳入江中。陈思离她不过300多米，眼睁睁地看着她跳，看着她哭着双 手抱头蜷成一团......其实她也害怕啊。陈思跑过去，她已经掉进江里，下落速度很快，身体砸到水面又往上弹了起来 ，最后才刺入水中。陈思看着滔滔江水，长叹了口气！

　　10月18日，另外一名已经攀上大桥栏杆的男子被陈思抱腰强行拉回。不料男子对着陈思破口大骂："难道老子连 死都不可以吗？"耐心劝说后，男子讪讪而去。星期一，陈思从电视上看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画面。在同样的地点，在大桥 上没有陈思的日子，男子选择了死亡。那一天陈思难过得没有吃下一口饭。

　　被劝回生路，最终仍然弃世而去——这样的事一个月来发生两次，让陈思特别遗憾！

　　“把自己的生命看得廉价，不仅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更是对家庭的不负责任……当然一个人如果没有碰到很大的打 击，也不会轻易舍弃生命，可是我觉得，他并非一定走投无路，不过是思想进了死胡同，以为只有一死才能解决问题。实际上 如果这时候有人及时开导，化解，或者有亲人安慰，他活下去的机会很大。”

　　陈思也曾失望过，但还是坚持信念，并且积累了更多经验。大桥上游人不少，自杀者混迹其中，陈思起初难以辨认， 后来炼就慧眼：要自杀的人都在桥上徘徊，神情黯然，脚步散碎，或者吸烟或者哭哭啼啼，神态异常。陈思还发现，女性自杀 者一般都往水里跳，男的则选择水泥地面。基本判断后，陈思会在对方身边严密观察监视，如果对方充满怒气，陈思就跟他站 在同一个地方，做个倾听者；如对方很绝望，他就努力地鼓励开导。

　　只要有人拉我一把，我就不会死

　　9月27日，一个来自浙江三门的16岁女孩，在南堡西侧徘徊，包放在四五米远的地方也不管。陈思立刻感觉不对 ，当女孩爬上栏杆，陈思把她一把拽了下来。后来得知她是从家乡出来打工被骗，无脸回家。女孩说："当时我就想，只要有 人拉我一把，我就不会死。"

　　是啊，只要有人拉一把！陈思想，如今社会压力大，一个人的精神容易感到悲观、渺茫，作为一个公民，我有责任使 轻生者感受到一些温暖！要用自己的力量，号召更多的人做这样的义工，来帮助更多的人！

　　徐州的祁女士成为陈思第一个特别的义工。

　　那天下午，他看见一个中年女人吸着烟摇晃着走过来，穿着光鲜却神情憔悴，两眼红肿。陈思赶快跟上去和她说话， 对方不搭理，他也始终跟她保持两三米的距离。烟还剩半截时，她一个箭步从解放军值岗亭蹿到桥边，骑在栏杆上时她停了半 秒，想去吸最后一口烟……陈思就趁着这个空隙扑上去，死死摁住了她。她个高偏胖，陈思根本拽不动她，女人一边想挣脱一 边用徐州话骂他，僵持半天，陈思和路人才把她救下来。

　　把她救下来，就得把她心中的结打开。陈思说了半天，也是枉然，他又生一计：“阿姨，看你气质不错，长得也蛮漂 亮，你家儿子肯定蛮帅的……”这句话成了导火索，她咧嘴哭了起来。

　　当晚，陈思把她带回家中，无意得知次日就是她的50岁生日。第二天陈思和爱人喊了朋友，做了一大桌子菜，给祁 女士过生日。陈思倒了杯葡萄酒给她，她眼里都是泪水，抖抖索索地把手指放在嘴边咬，使劲咬，好像无法置信，又低低地说 ："没想到，世上还是好人多啊......"陈思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原来祁女士和丈夫创业几年，90年代初就赢利80多万，可后来变故连生：生意失利，爱人意外去世，孩子也出事 进了监狱......刹那间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一无所有。此时，她的养父母又突然到法庭，宣布跟她解除收养关系。

　　“这是往伤口上撒盐啊，我觉得人生看不到一点希望！”

　　陈思说：“你有孩子啊！他还在监狱里呢，你死了，他怎么办？你好好活着，才能鼓励儿子好好改造，早点出来，他 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祁女士被陈思的话打动了，重新燃起对生活的热情。她找了个看大门的工作，又专程去看了监狱里的儿子，鼓励他好 好改造，周末就请假上桥，和陈思并肩作战，一起做义务救助者，以亲身遭遇劝服自杀者。

　　陈思的事情传开后，相识不相识的人都给他打电话，给予支持鼓励，不少志愿者加入了陈思的行列。南京17人，上 海15人......每当有新的义工参加，陈思都把他积累的经验传授给他们，先上课，教他们如何识别自杀者、怎么自我 保护。他把义工们分成几组，轮流值班。这样，南京长江大桥上每天都会看到义工的身影，被人们亲切地称为"自杀守望者" 。

　　个人微薄之力，能守望住多少生命？

　　陈思守望生命，给人温暖，因为自己也曾是个苦孩子。

　　很小的时候，陈思的父母离婚，他跟着奶奶长大。那时老光着脚，新衣服根本别想，哪次跌倒了，人家都喊“我的妈 啊”，他出口就是“哎哟奶奶”。1990年到举目无亲的南京打工，贩菜卖，历尽磨难才盘了一个小店经营烟酒。他的妻子 也幼年丧母，现在在一家运输公司打工，7岁的女儿活泼可爱。拥有完整幸福的家庭，陈思总觉得有义务告诉每个轻生的人， 一定要为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活着，守得云开见月明。

　　如今，35岁的陈思一家三口够不上富裕，但还算温饱。周末往往是店里生意最好的时候，陈思却把生意和孩子都撂 给妻子，自己跑到大桥上。妻子没有半句怨言，还对他说："好事不在于做多少，关键是要有这份心意！"隔三差五地上桥日 晒雨淋，陈思黑了瘦了，妻子笑话他跟非洲人似的。女儿在电视上看陈思做节目，回来就对他喊，爸爸，你扛着大牌子真像猪 八戒扛着大耙子！

　　陈思苦笑。女儿哪知道自己的辛苦？有一次在桥上碰见个女疯子，对着桥下念念有词，陈思怕她出事，却被她一下子 抓住手腕，拉着就朝桥下跳，差点没命；还有一回陈思将一男子救下，不料对方反倒恶语相向，甚至动手打人；免费从事心理 咨询，已有2000多人打过电话，手机费暴涨到月400多元......多苦多累，陈思都不怕，他担心的是志愿者们， 一直想尽力为志愿者们争取好一点的条件。桥头堡上也有些闲弃的房子，陈思曾向有关部门借用，但一直没有结果。

　　陈思刚到大桥上去劝阻轻生者时，有人对他并不理解，骂他是“神经病”“多管闲事”，还发短信，说“你小子是在 沽名钓誉”，他不在意。但人对轻生者表现的冷漠让陈思寒心。一次，陈思救下一名轻生女孩，为稳妥起见将女孩移交给某执 法部门。谁料，该部门一名负责人翻个白眼：“你送到这里干什么？当这里是收容站啊？”

　　让陈思最苦恼的，是每次面对那些轻生者最迫切需要的实际帮助，他往往力不从心。陈思在10月27日的《大桥日 记》里写道："我只能暂时把他们救回来，后面的路还很长，也许他们还是会重走同一条路，我帮不起啊......""国 家那么大，政府肯定有力不能及的地方，民间的声音应该更大一些。"

　　以自己微薄之力，能守望住多少生命呢？陈思知道自己这种近乎单枪匹马的行为，绝不是自杀救助的最好手段，还需 要社会性的自杀干预机制。但不管困难有多大，陈思都很坚定，每次上大桥，陈思必带日记本，随时记录他所遇到的人和事， 以及个人感受。

　　2003年11月2日陈思写道："这一段时间有些感慨，有人问：你这样在大桥上有什么意义......无论世 界怎样变化，生命才是世界的主宰。作为个人，我会把这件认准了的事用毕生的精力坚持下去，日记也会记下去。但不希望有 人继续从大桥上往下跳......如果哪天在大桥上有个什么闪失，留下日记对自己对别人就是个交待！"

　　(为了给轻生者提供交流的空间，陈思已经注册了一个个人心理咨询网站www.njchensi.com，目前 正请人做网页设计，不日即将开通。) 责任编辑：陈 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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