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奶奶的心里，物质与良心在医生这个职业上结合得无比完美，一向目光长远的她却没有想到我今天会面临这样的困 境。

　　文/伍 兵

　　七年前，我报考医学院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家里人总结出来的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做医生好，什么时候都不会丢 了饭碗，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免不了生病啊！”如今，我如愿以偿，毕业后凭着还算不错的成绩在离家乡不远的一座小城找到了 一份工作。按我的设想，我只要本分地做好自己的工作，便能够享受到自己所要的安静、平凡的生活——我对生活的要求本来 不是很多：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下班后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看看书、玩玩游戏，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在小城里寻觅一个温 良的姑娘……

　　然而老天嘲笑的对象却常常是像我这样头脑简单的人。

　　因为我是新来的，按照医院的规定，毕业生两年之内必须要住在医院宿舍里(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新手更加专心地学 习、多接触病人)。对于我这样的外地人，这样的规定无疑是好的，免去了我找地儿住的麻烦。当我搬进由医院里的筒子楼改 造而成的小一居室时，我心里止不住一阵狂喜。因为从小到大，我都还没有尝试过一个人住，那种无人打扰的感觉，肯定不错 。平静的日子，确实有过一阵。然而，随着我“住院”的日子越来越久，平静也就不再那么易于光临了。每个月总有那么几个 晚上，小屋的门会被一些不速之客敲开，我开了门，有些人会干脆利落地说声“对不起，找错门了”然后转身离去，有些人则 会心存犹疑地问我：“外科的那个伍大夫不是住这儿吗？”从他们的神色和手里的东西看来，我知道了，这就是给主刀大夫做 术前准备来的。后来我告诉家属楼传达室的大爷：凡是遇到询问“伍大夫住哪里的人”都务必要问清楚哪个伍大夫。我们科室 还有个伍大夫，是本市外科的头把刀，也是带着我见习的头儿，但他住在医院外面。那些不知内情、心急火燎的病人家属准是 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奔宿舍区来了。

　　时间很快地又过了半年，这半年来，我的医术有所长进。而我的老师伍大夫，也终于在这半年里，成功地把他最小的 女儿送澳洲读研究生。不久他也调到省里的一家大医院去了，走前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即使是我这级别的医生，要光 靠工资送我女儿留学，难啊！小伙子，好好努力吧。”

　　我至今也还不知道怎么评价伍大夫，他对于自己收取红包的行为从不讳言，但他的本事也是有目共睹的。我不知道我 以后会怎样。我现在一个月工资加奖金1300，拿着这些钱在这个小城市里生活算是够多了。但是我总会结婚生子养家，那 时会够吗？和一个同事聊天时，他曾发过这样的牢骚：“我，硕士，两天一个夜班，累死累活，一个月只挣2000块钱。瞎 子给人算命，10元一次；我看一次门诊仅几元。每作一次诊断，动用了我八年的学习投入及四年的临床积累，而这几元钱还 不全归我。”他说完苦笑，我则傻笑，但心里却有点酸酸的。我知道他其实也就是发发牢骚罢了，因为他的女朋友是院长的侄 女——一个刚刚毕业的女孩，在院里做医药代表，月收入1万多元。

　　我至今还记得我第一次坐门诊、第一次开处方的经历。患者是一个脚踝扭伤的小伙子，伤得不算轻，但只要敷一点膏 药也就好了。月底的时候科室开会，主任拿着我那张单子当着全科室的人说：“小伍开的这张单子是没错的，但是也可以开另 一种进口药嘛，贵虽贵了点，但是疗效还是比较显著的。大家要记住，你开化验单的多少，处方药的价钱稍高稍低，从来都会 影响到一个科室、小组的收入。”大家都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窘住了，心里却难过得很。两张单子，一是病人期望的，一是 医院期望的，微妙地向我显示了我以后的职业生涯里所要面临的抉择。

　　前不久，得知一个同学转行了。我惊讶之余又觉得是时势所趋。她在校友录上的留言让我们每一个还在做医生的人觉 得心酸：“如果哪天国家对待医生可以和IT业那样，给个月薪万元，或者5000、6000，我看社会对医生的评价也许 不会这么糟了。我不知道，难道IT就那么值钱，人命就不值得？没办法了，我还年轻，良心上还有着那么一个坎儿，我不想 去收别人的什么钱或什么东西，只好自己找事情干了。”一年多的社会生活，并没有改变她骨子里的勇敢，现在她是深圳某医 药报的记者，据说干得不错。

　　我绝没有那位同学的勇敢，我断定我这辈子除了做医生，大概也不会干别的了。我始终觉得医生这一行是一个要用心 而不是用嘴才能干好的职业，这对于我这个怯于与人交际的人来说，也许是最适合的一种职业。我能够承受医生工作的高负荷 ；我也喜欢作为医生所要面临的一切挑战——医学是一个飞速发展的学科，想不被淘汰，想不出事故，我们只能不断看书、看 书、再看书，迎接医院不断的考试、考试、再考试。永远在学习，这是我想要的一种感觉，这种感觉让我能够有足够的理由保 持清静但又不觉得与世界隔得太远。

　　但我想我没有机缘找到一个做医药代表的女朋友，让我能够在未来的生活里只是发发牢骚但却不用为生计发愁；我也 无法让自己完全闭着眼睛开出一张张让病人皱眉、让主任开颜的处方单子。更无法面对来自内心的一种挣扎：当医生，为着天 职，责无旁贷地给病人切除有害的组织，同时有可能为了自己的生存切除自己的些许良心。有时候，我就会想到当年奶奶送我 去上医学院时跟我说的一句话：“孩子啊，当医生好啊，一辈子都不会愁饭吃了，还积德啊！”在奶奶的心里，物质与良心在 医生这个职业上结合得无比完美，一向目光长远的她却没有想到我今天会面临这样的困境。

　　当年深深刻在纸上的“今后我该怎样怎样”的誓言，如今也只是文字而已，它们再也激不起自己心中的丝毫波澜。现 实似乎是要耗费我一生那么长的时间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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