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张 静

　　1月19日傍晚，王莹见到母亲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鲁南这座名叫枣庄的小城刚刚下过大雪，零下9度的严寒让刚下火车的王莹猝不及防。春运车少，又逢大雾，王莹硬 是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两个小时才坐上一辆中巴。拖着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走进小区，不知谁家在炒辣子鸡，王莹几乎是有些贪 婪地在闻那股久违的菜香。

　　大年初三这天，穿着枣庄时兴的红缎坎肩，王莹窝在沙发里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今年回来得特别狼狈。赶车那天上 海正好下雨，路上塞车，等到车站还差20分钟就要开车了。我一急没看清检票口，挤到前面才发现是旁边那排。当时急得什 么都不顾了，赶紧从中间座位上爬过去拼命往站台跑。我背着一个包，手上还拎着三个大包，一路上不是掉了这个，就是掉了 那个，等跑到站台火车已经开动了，是被乘务员拉上去的。我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姑娘，一上车就哭得稀里哗啦。”

　　“最苦的还是车上。今年火车票特别难买，只好站回来。车厢里塞得满满的，座位底下都睡着人。我13个小时不敢 喝水、吃东西，怕去洗手间。现在回头想一想，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反正只有一个念头在支撑：回家，到家就好了。好 不容易捱到了闻到炒菜的香味，感觉那股家的味道迎面扑来，当时很不争气，眼泪刷的就流下来了。”

　　过年的味道

　　学广告设计的王莹1999年毕业到上海，如今已是沪上某建材集团的品牌设计师。“做我们这行的特别忙，不过不 管怎样，每年春节我都要回家。也想过春运回来这么难，不如提前接我爸妈到上海去过年，但是没有亲戚朋友，又是租来的房 子，总觉得这个年会过得很冷清。家乡多好啊，到处是熟悉的面孔。虽然吃的、玩的脱不了土气，就是透着热闹。”

　　王莹喜欢到熙熙攘攘的地摊上买春联、大年三十看父亲刻萝卜灯。往往三十这天睡过午觉，父亲就要上街买萝卜去了 。得挑那种本地特产的红皮白萝卜，小巧玲珑圆圆的才好。整个下午父母亲的分工很明确：母亲支油锅炸姜丝、三角、丸子这 些传统点心，忙年夜饭，父亲则要琢磨刻点什么有新意的花纹。刻完后再把萝卜从中间截断，做成咬合状，镂空内瓤，装支蜡 烛便大功告成了。春节点萝卜灯是枣庄一个古老的习俗，从前家家户户门口都要左右各放一盏，入夜点着，萝卜里红彤彤的透 出火光，预示着将迎来一个红火年。而比较谁家的萝卜灯好看则成了放完新年烟花、爆竹之后的游乐节目。

　　“最想吃的是辣子鸡。枣庄辣子鸡色艳味重，嫩鸡肉加大量鲜辣椒、米醋爆炒，想起来就流口水。年夜饭四冷六热， 除了熬丸子，就是辣子鸡必不可少了。”家乡很多吃食在别处难以寻觅：夹着荠菜、豆腐、粉条，再摊上一个鸡蛋的菜煎饼； 专吃冻的辣鱼；色白味鲜的羊肉汤；金黄色的牛肉拉面；蛙鱼凉粉和用烧鸡骨头、麦粒、鸡蛋熬成的糁汤……王莹掰着指头一 一细数她想了整整一年的家乡美食，看来王莹过年的重点是解馋。

　　在王莹家的厨房，细纱布盖着两盘非常漂亮的团圆花形大枣饼。王莹的老奶奶告诉记者，这是先把和好的面搓成条， 用两条夹枣卷成古万字如意的形状，然后一个个对起来盘成的。“以前很讲究的，亲戚之间过年都要送枣花馍，手巧的人家还 要用面捏成刺猬、老虎、兔子形状的面鱼儿送人。三十晚上包的饺子里面规定要包硬币、红枣和板栗，初一大清早男孩子排队 给长辈磕头，初二闺女走娘家摆筵席，过年不能往外泼水说是怕漏了财气，整个年过得有滋有味。”老太太抱怨现在年味淡多 了，有些人家连饺子都从外面买速冻的回来。

　　王莹认为这可能是人们长期身在本地不觉珍惜所致：“现在离家远了，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是奔这个年来的，要的 就是年的味道，从前感觉很土的习俗现在反而觉得特别亲切。我家已经不玩萝卜灯了，这两年我又要求老爸去做，也是特意逗 父母开心。一家人过个年，总是要热热闹闹才觉得走得时候没什么遗憾。”

　　生活在一点点变好

　　从1999年至今，王莹已经有了三次从上海回家奔年的经历，味道可不一样。

　　“第一年刚工作特别苦，回家也没钱给家人买点小礼物，整个年过得有点强颜欢笑。”

　　王莹毕业那年和同学第一次来到上海实习，在同济大学附近合租了一间15平方米的一室户。“我记得刚来的那天是 11月28日。幸亏我们连夜租到了房子，不然都不知道该去哪过夜。”

　　在那一天，两个女孩经历了生平很多个第一次：第一次在陌生的城市拖着行李茫然地寻找房屋中介，第一次鼓足勇气 跟房东讨价还价签下平生第一张合约，第一次在便利店想到自己所剩无几的钱包什么也不敢买，还有第一次睡光板床。“房间 里只有床、衣柜和桌子。那时候晚上已经很冷了，我们连垫被都没有，两个人只好把一床棉被半铺半盖。从前在家里、学校对 生活都抱有很多幻想，这一天接触到了生活很真实、很残酷的那一面，感觉自己一夜之间长大了。”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奔波，王莹终于落实了一家实习单位，月工资500元外包午饭。“扣掉300多元的房租、水电 ，刚好能养活自己。单位的盒饭一般很难吃，我晚上也就是炒一个菜。那次回家过年看到满满一桌子菜，突然特别嫉妒家人过 得这么好。我那时吃什么觉得什么美味，我妈看得眼圈都红了。回上海的时候给我带了一整箱牛奶，还塞了香肠、卤肉，我都 感觉自己像是难民。”

　　换了两家单位后转正了，王莹的生活开始一点点变好。“昨天还跟我妈谈起买房的问题。现在回家也敢带礼物了。去 年回家给我妈买了一个很时尚的手袋，今年是一条纯羊毛的披肩，还有她爱吃的肉粽。另外给亲戚们捎了好几斤上海的糖果和 火腿。”

　　对上海日久生情

　　了解王莹这些年生活的人都说她坚强。然而王莹觉得自己刚开始的时候也很迷茫，不知道能够在上海捱多久。但这里 毕竟机会很多，自己还这么年轻，总归是想闯一闯。“亲戚、朋友最常问我的话题就是将来会不会一直在上海。我想很多年以 后是个未知数了，但是刚起步的时候肯定会选择上海。”

　　随着工作经验的积累，对上海从陌生到熟悉，王莹的自信心慢慢增强，心境也开始有了微妙的转变。

　　“刚到上海的时候，觉得这里的房子怎么这么挤，很讨厌居委会的老大妈天天上门查这问那。同事们都说上海话，自 己在一旁什么也听不懂，别扭极了。后来出差去北京，突然怀念上海的拥挤，才发现在一个城市生活久了真的会生出感情。从 前排斥的地方开始能够理解，体会出它好的一面。”

　　新问题也随之而来。“一个人在外打拼，什么都要自己拿主意，无形中已经非常独立。但是过年回家父母还是把你当 小孩，命令你去做这个做那个，一时很难适应。经过了好几次摩擦，他们现在慢慢意识到我长大了，开始会跟我谈一些以前不 谈的话题，征求我的意见，感觉自己在家里越来越有发言权。但是有些事还得慢慢来。像我现在觉得跳槽是个人发展中很正常 的事情，但父母每次听到我要换工作就忧心忡忡、睡不好觉，一打电话就劝我再考虑考虑、女孩子还是要求稳，听多了会很烦 躁，不知道该怎么沟通。还有比较怕亲戚们宣布要到上海投靠我之类的话。心想这下麻烦了，让他们住哪儿呀。”

　　“如今在上海的时候想回家，在家里特别闹的时候又会想念上海的清净和自由。”王莹告诉记者每年回家都要经历这 个矛盾的过程。“现在很能体会近乡情怯的滋味。虽然很想在父母怀里再撒撒娇，但刚进家门的那一刻，感觉父母的面孔又熟 悉、又陌生，怎么都放不开，像个客人一样。于是拼命想把心收回来、融进这个环境。等一家人好不容易融洽了，家乡话说顺 了，大街小巷逛熟了，算算日期又该走了。往往初四、初五这两天，家人聊天多是谈要带什么东西、车票怎么买这样的话题了 。”

　　初六再去探访，正逢王莹收拾行装。父亲在一旁专注地拿着纸笔统计还少哪一样，母亲边叮嘱边试图再往满满的背包 里多塞点奶粉、蜜枣。没有再打扰，合上门让一家人再多一会相聚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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