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将儿子的照片放在床头，这是她的精神支柱。本报记者吴平摄

　　23岁的赵文(化名)已在北医三院的病床上躺了近9个月，这个河南来京的女子怀孕3个月时，从五楼坠下后成为一名高位截瘫的残疾人。坠楼后，她腹中的孩子奇迹般地没受伤害。就在4个多月之前，她的儿子平安出生。从此，她和儿子“赖”在北医三院生活日复一日，至今已经欠费20多万元。而孩子的父亲极少露面。

　　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本报记者三次走近赵文，记录下这个不幸的女子在这座城市中的生存状况和她的生活态度。

　　医院里的平常生活

　　脑子里总有个问题在盘旋，我和儿子将来会面对什么样的命运？我对未来没有一点信心。知道我的事的人表面看着我挺坚强、挺开心的，实际上，我是一个很脆弱的人，我面对不了摆在我面前残酷的现实，可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赵文日记摘录

　　2004年1月28日

　　2月6日早晨，北医三院妇产科3号病房。7点钟，赵文醒了过来，护工把早餐端到她眼前，给她换了尿袋，又抱着她抬抬身体，活动一下。

　　吃过饭，她拿出了手机开始发短信。这次的短信内容是一个笑话：6看见9，问“哥儿们你怎么倒立着走……”

　　这是她每天的生活———7时醒来，吃饭；9时，吃饭；12点，还是吃饭；下午5点和9点，再吃两次饭。床位临窗，但窗是不能开的，因为她不能着凉。

　　从2003年3月24日起，赵文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病床。她的床头放着一个相架，正面是孩子的相片，背面是她自己的照片，她说，这样会使自己觉得孩子就在身边。她的孩子住在医院的三楼儿科。因为身体虚弱不能激动，直到现在，医院只让她见过两次孩子。

　　除了头和双臂之外，她全身都不能动，只能在床上躺着。护工偶尔会把她抱上轮椅，推她到走廊走走。早在2003年12月9日，医院就通知她可以出院了，这时，她已经欠医院20多万元。没人愿意把赵文从医院接走照顾，医院也没有把这个无助的女人推开。

　　赵文生活惟一的乐趣，就是和以前的同事或曾经的病友发短信。她说：“我每天都会收集朋友们发来的短信笑话，然后转发给其他人，快乐应该分享……”

　　坠楼的两种说法

　　哭了一夜，因为我给孩子的父亲发短信他没有理我……经历了生与死之间的挣扎，我才体会到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起反复伤害和折磨。尽管我接受不了现实，但理智地想想，还是算了吧。于是我哭着发了几条短信告诉他，我恨他，永远不会再原谅他……

　　———赵文日记摘录

　　2004年1月29日

　　坠楼是赵文生命的转折。关于那次坠楼，她曾对公安部门说是“跳楼自杀”；但现在，她说自己是被男友的父亲推下楼的。

　　1997年，16岁的赵文从河南老家来到北京打工，2000年年底，她成为海淀区水木清花园汇泽物业公司的一名电梯工。2002年夏天，她和同事兼老乡李松(化名)开始恋爱，随后，两人开始同居。

　　2002年底，赵文第一次怀孕，李松陪她去做了人流。2003年2月，赵文再次怀孕。“我当时大哭，李松答应我不做流产，还说五一结婚。”但是，在李松的父亲干涉下，这个愿望落空了。再之后，2003年3月24日下午5时多，坠楼便发生了……

　　坠楼第二天，《北京青年报》以《一女孩五层楼楼顶坠落大难不死》为题报道了此事，报道中称，“事情发生后，有目击者看见有两个人正在楼顶慌张地向下张望……门口的保安说，女孩是被人从五楼推下来的”。

　　赵文后来说，楼顶的两个男人就是男友和他的父亲，她是被男友的父亲推落下楼的。但在当时，她对警方说自己是跳楼的。“当时我治疗需要三万元手术费，他家说如果我告诉警方是自己跳楼的，他们就给我3万块……”赵文解释说。

　　记者多方联系李松未果。能找到的是李松的朋友张超。张超证实，事发第二天，李松便被带到了派出所，但第三天便回到了公司。张超还说：“李松有一次谈起这件事时说，当时她(赵文)跳了下去，他上前抓了一把，可没抓住。”

　　到底是自杀还是被人推下，除了当时在天台上的三个人，没有人知道。

　　高位截瘫生下儿子

　　我特别渴望和儿子在一起，喂他吃奶，我觉得这样才对得起孩子。我经常想，孩子真可怜，见不到妈妈，他会想些什么呢？总之，我越想越难过，蒙着被子悄悄掉眼泪，我不敢大声哭，我害怕影响病友，所以我憋在心里，自己来承受……

　　———赵文日记摘录

　　2004年1月30日

　　依照赵文的说法，当时在天台上，李松的父亲说她怀的是别人的孩子，他们因此发生口角并厮打起来，李父踹了她一脚又推了她一下，她一下掉下楼去了。

　　坠楼后，赵文迅速被送到附近的海淀医院，她的生命保住了，孩子也奇迹般地保住了。但她从胸部以下的躯体再也没有知觉。

　　赵文说，在海淀医院的时候，李家曾提出拿两万块钱“私了”，条件是把孩子做掉，但当时她身体十分虚弱，医生建议不做引产手术。而赵文也想把孩子生下来，她说：“到时候做个亲子鉴定，让他们家看看。”

　　2003年5月4日，赵文被转到北医三院。9月28日，医生为她进行了剖腹产手术，她生下了一个6斤2两重的男孩，取名为“子钰”，小名“壮壮”。

　　在生产过程中，她出现严重的呼吸困难，被转移到抢救室，并做了气管切开术，术后就被送进了ICU(重症监护病房)。据护理她的护士说，当时她的情况很危险，但终于还是挺了过来。

　　就这样，她躺在病床上，“赖”在医院里，直到现在。

　　医院方面无可奈何

　　不知道医院会让我停留多久，会不会有一天把我扔到大街上。我的不幸是我高位截瘫，生活不能自理。但是，每个病友都安慰和帮助我，医务人员也在为我付出，想想我算幸运的，这么多人关心爱护我，我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

　　———赵文日记摘录

　　2004年1月31日

　　赵文说，其实李松对她还是很好的，只是当时李父打她的时候他没有管。“他人很老实，特别内向。2003年9月29日，他还来医院递给我一张字条，上面说给孩子取名叫‘静安’。不过他的手机一直不通，我找不到他。”赵文有点伤感。

　　记者多方了解后得知，赵文坠楼后不久，李松便离开了汇泽物业公司，走时也没有领取自己半月的工资———近400元钱。

　　当本报记者与赵文谈及孩子的时候，她再一次流泪了：“我想把他送人，可我实在舍不得，他是我的精神支柱，如果没有他，我都不想活了。”

　　赵文说她5岁时父亲因病去世，6岁时母亲改嫁，老家只有一个70多岁的祖母，因此没有人过来照顾她。

　　赵文似乎已经习惯于医院内“衣食无忧”的生活，她甚至不愿意去想今后该怎么办。但她的境况令医院非常为难。一位医院人员说：“医院毕竟不是福利机构，这样下去，医院的负担也很重。何况，她总不能一辈子呆在医院。”

　　记者了解到，医院方面也曾给相关民政部门和赵文的原籍发函，可最终无法解决她的问题。

　　法律无法解决之困

　　如果我一直在怨恨中过日子，我会怎样？何不宽容地想想，面对的终归要面对，还是要用法律来保护我和孩子。好心的病友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好多，有的说我应该和男友打官司报仇，有的说让我把孩子送人，还有的说我应该和男友破镜重圆，总之说了很多很多。到底我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

　　———赵文日记摘录

　　2004年2月1日

　　在148律师网上，记者发现了一篇求助帖子———“谁来救救我———中国罕见的高位截瘫产妇病榻呼救。”帖子是赵文的好友发出的，内容是希望法律界人士为她指个明路。北京市翔龙律师事务所对此进行了回复：“你可以向公安机关讲明事实的真相，请求公安机关立案，追究你男友父亲的刑事责任(但由于你曾经承认是自己跳下去的，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有一定的难度)。同时，你可以追究他的民事赔偿责任，要求他赔偿医疗费、伤残补偿金等。至于孩子，你男友作为孩子的父亲有不可推卸的抚养义务。”

　　赵文说：“我找过派出所，可是派出所说要我找到证人。但我天天躺在床上，去哪里找证人？谁又能帮我？我能怎么办？”

　　赵文说，她想忘了过去，她不想永远在仇恨和怨恨中度过。最近，她开始每天坚持“写”日记———她口述，护工代笔。她要把日子作为一种寄托，一种自省。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能坚持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