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热线新闻部 执行／记者 辛渐 杨文倩 摄影／记者 刘梦涛

　　在遥远的陕北米脂，一群豫西民工被厂主困在厂中，失去人身自由，在极其恶劣的条件下从事高强度劳动。几名民工趁夜翻墙逃出，向本报新闻热线求助。

　　刻不容缓。豫陕两地政府和媒体紧急行动起来，展开了跨省大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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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报两天来连续报道的洛宁民工被困陕北事件，牵动了不少人的心。让我们从头回顾两地政府和媒体展开的这场大营救……

　　3月10日下午，本报新闻热线铃声不断。

　　洛宁籍赴陕西米脂打工者不断打来电话：洛宁近60名民工被困陕西米脂。

　　原来，今年春节过后，洛宁几十名民工通过一名叫赵青峰的人介绍，到陕西米脂县十里铺乡高二沟村前进铸造厂打工，每天要苦干十几个小时，没有工钱，身上的钱还被搜光，厂门一天24小时紧闭，连吃饭都受监视，更别提和外界电话联系，逃跑被捉者还惨遭毒打。

　　3月9日晚，洛宁县赵村乡东王村的雷军亮等3名民工借上厕所之机翻墙逃离险境，回到河南老家，随后拨打了本报新闻热线，本报随即对此线索展开调查。

　　雷军亮在电话中向记者诉说了自己和老乡受到的磨难及出逃经过。雷说，前进铸造厂的生产厂长赵青峰也是洛宁县人。他们六十来个人就是相信了老乡，才落难至米脂的。雷说，赵青峰也是打工的，他上面还有个大老板，是陕西当地人，从没见过面，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该厂约有民工300人，除了河南洛宁的，还有四川、贵州、湖北和陕西当地的。

　　“我们每天要干十几个小时，没有休息日，有病也不让请假，工厂管理人员说，干不动重活就干轻活，总之想休息没门！牲口累了还让喘口气，我们连牲口都不如！”电话中突然一片沉寂，紧接着一阵啜泣声传来。

　　每当有人要逃跑，赵青峰就哄骗大家：现在走，一分钱没有，但是只要干够1年，就会给5000元工钱。在这种哄骗之下，打工者抱着干到年底就能拿到钱的希望，继续留在厂里。

　　“求你们救救剩下的人吧！救救剩下的人吧?选”雷军亮带着哭腔请求。

　　3月17日?熏记者又向逃出来的其他民工核实了情况。

　　3月20日，记者联系到了陕西《三秦都市报》，该报又向陕西省劳动厅通报情况，陕西省劳动厅有关部门领导表示：坚决打击非法用工！

　　3月21日，《三秦都市报》两名特派记者从西安出发，历时11个小时，到达560公里外的陕北名城米脂县。

　　经查，高二沟村紧邻210国道和绥德县，村里共有8家铸造企业，私营企业闻名全县。前进铸造厂是一个暖气片生产企业，企业法人为杜修建。暖气片生产行业很特殊，脏、累、苦，一般人都受不了。这里的工人大都来自四川、贵州，河南的主要来自洛宁县。这些企业大多不签订劳动合同，随意延长工作时间，增加劳动强度，限制工人人身自由，殴打工人。

　　陕西方面开始行动！

　　河南方面开始行动！

　　记者向洛宁通报了情况。闻听本县外出民工在千里之外落难，洛宁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正在洛阳开会的县委孙副书记立即电话指示县劳动部门：设法营救落难民工。

　　不足20分钟，洛宁县劳动局魏局长便安排好了赴陕人员、车辆，由副局长李爱敏带队，劳动监察大队队长李项牛等连夜前往米脂。

　　22日零时，李爱敏与本报特派记者在洛阳会面，一行人随即赶往陕西。夜色中，车沿着高速公路向西疾驰而去。

　　22日晚7时50分，一行人赶到米脂县十里铺派出所，《三秦都市报》的两名记者早已迎接在路边。

　　“快让我们回家吧，我们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梁新生、贺安民等4名民工代表，已经来到该所指导员办公室。看到身着制服的洛宁县劳动局劳动监察大队队长李项牛时，4名成年人孩子般扑向李队长，泪水奔涌，浸湿了李的衣衫。

　　这时，一个平头青年推门而入，吓得4人连忙甩开李队长，惊恐地站在一边，头也不敢抬。直到这人离开，4人又拉住李队长的手。“他是老板的亲戚，在厂里有股份，厉害得很。”贺安民对记者说。

　　记者注意到，一名小伙子右手总是耷拉着，一问方知，他夜里如厕沿墙根走，被误认为想跑，被打手用手腕粗的棍子打伤。

　　晚8时30分，民警驱走了厂方人员，4名民工才含泪讲述起落难异乡的遭遇。

　　“我们都是河南洛宁县人。今年2月3日，一个河南老乡到我们那里说要招一些工人到西安附近打工，工资很高。就这样，男男女女共45个人稀里糊涂地到了米脂，下车时赵青峰在厂门口等着，付了车费便领我们进了厂。”贺安民说，在厂里，每天早上6时起床，7时10分准时上工，一般到晚上7时左右才能完工。每顿饭吃饭时间只有15分钟，机器不停，他们就不能休息。

　　“虽然厂里说，工人们来去自由，可当工人提出离开厂子时，厂里就会给你算账，什么来厂时的车费啦，铺盖被褥钱啦，等等，都要交给厂里。工人身上没钱，走不了，只得继续留下来干活。”梁新生介绍道。

　　晚10时许，记者一行与4名民工代表告别。

　　“回厂后我们等着你们，可别把我们丢下！”临走，小贺拉着记者的手一再嘱咐。

　　见状，李爱敏上了车又下来紧握着老乡们的手说：“放心，这次我们一定带你们回去！再委屈一晚。”

　　23日上午7时，记者一行来到米脂县政府。米脂县政府办的王主任了解我们的意图后，立即向县领导作了汇报。

　　约20分钟后，该县主管政法的张庆林副县长、公安局的高治翔副局长、劳动人事局的张振林副局长以及十里铺乡的刘学月乡长都来到了会议室，最后决定立即成立由劳动部门牵头的联合调查组，于下午2时进驻该厂，3日内拿出调查结果。

　　下午2时许，联合调查组一行人来到前进铸造厂。该厂仍然有五六个人把门，戒备森严，洛宁民工发现挂河南牌照的汽车后，在房顶上向记者挥手，欲言又止。

　　记者问一名姓高的厂长，厂里到底有没有限制民工的人身自由。高厂长回答，因为铸造企业比较辛苦，有些工人不习惯也不适应，吵着要回去。厂里就先劝他们别回，但是工人坚持要走的，厂里也放行。

　　工厂南边有一排低矮的棚子，知情人说那就是工人宿舍。

　　来自洛宁的工人程文高说，他今年23岁，正月十四来到这里，没想到这里这么苦、这么累。刚来厂里时，他身上有100多元钱，到现在工厂没给他发过一分钱工资，身上的钱也花光了，只能每隔两天在厂里领10元钱的饭票。

　　记者正和程文高聊时，过来一个瘦瘦的身穿西服的男子。他说他就是赵青峰，是给厂里河南籍工人带工的。

　　赵青峰说，厂里的工作时间是上午9时30分到下午6时，工人们不但每天可以洗热水澡，而且每顿饭都有肉吃，不存在条件不好的说法。至于不发工资，那是厂里有规定，干两个月发一个月的工资。

　　记者在采访时，工人和工厂负责人都说活重不好干。这活到底有多难干？

　　记者随后来到工厂的生产车间。整个铸造车间，弥漫着浓重的烟尘，能见度不足10米，尘土和铁屑夹杂着难闻的怪味，裹挟着滚滚热浪让人难以呼吸。不到5分钟，记者就觉得呼吸困难，胸闷气短。车间内的工人个个满面黑灰，皱着眉头。

　　在该厂办公室，李爱敏坚定地表示：按照《劳动法》规定，超时用工、不签订劳动合同、不及时兑付工资都是不允许的，这次我们必须将洛宁民工带走，这是任务，也是责任。（上接Ａ05版）在米脂县公安局，记者就前进铸造厂的问题向局领导反映。米脂县公安局高屹副局长了解这一情况后，立即安排十里铺派出所王副所长到公安局处理此事。高屹介绍?熏从他们调查并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些民工到厂里后并没有签订劳动用工合同，工厂也没有给工人约定工资标准。民工平时吃饭或在厂里小卖部里买东西都先记账，说是一年后再结账，民工们根本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挣了多少钱，但民工却要向厂里交吃饭用的碗筷钱，甚至平时用的破铺盖，厂里还要收50元钱。在十里铺派出所，该厂的法人代表杜修建面对劳动执法人员和记者，这样解释说：“工厂里的活虽然辛苦，但工资很高，平均每人每天都挣四五十元。这批新来的河南籍民工还没过试用期，所以没签劳动合同，我们计划在4月份统一签订正式合同。”面对厂方的许诺，这4个民工还是很担心回到厂里会不会遭到打击报复。派出所的两名所长明确地对杜修建说，回去后问一下，如果有工人确实不想在这儿干的，那就赶紧算账让其回家，一定保证民工来去自由。杜修建在派出所也明确表态，如果民工回去后遭到厂里的殴打，他将负全部责任。这时，该厂一位姓雷的负责人提出，一下走几十个工人，对工厂来说损失太大。“他们来时的路费是厂方付的，这笔费用不算清，我们无法支付工资，他们也不能离开厂子。”杜修建也坚持道。十里铺派出所郭指导员说，希望在保证工人人身自由和个人权利的前提下，尽量不影响工厂的正常生产。23日晚8时30分，前进铸造厂大院内，随着一个个名字被点到，不时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现场场面很是欢快，打破了陕北高原宁静的夜空，直飞向不远处起伏的山峦，这是民工们久违的欢乐，要给自己算工资，要接自己回家了。“党新生”、“韦麦城”、“雷柏城”，李项牛队长点着这些老乡的名字，声音异常响亮，语调铿镪。奔波了整整两天两夜，今日终于有了结果，提着的心也终于放在了肚子里。这时人群中不断走出一张张灿烂的笑脸，在宿舍灯光的映照下，是那样温暖，就好像山腰处那盛开的小花，把高原夜晚的寒气洗涤一净。接过李副局长递过来的工钱，有些人笑着笑着竟又哭起来，“我们只是普通的打工仔，是自己不小心上了当，被骗到这千里之外的地方，我们近乎绝望，确实没有想到政府会下这么大的工夫，费如此大的周折来接我们，为我们撑腰。现在把钱拿到手，马上要登车了，心中别有一番滋味。”雷柏城动情地对记者说。“虽然七扣八扣，只剩下300多元钱，可政府确实是尽了力，自己毕竟闻到了自由的空气，这是最可贵的。”党新生由衷地说。躲在角落处的王小胜叫到得比较晚，扣除了饭费后，只发了100多元，“干了40多天才挣这点钱，不划算，但我仍然要感谢李副局长，他们是尽了力的。这样的地方我不会再来，全当是花钱买了教训吧。”小王很豁达地说。“经过长达6个小时的谈判协商，在米脂县劳动人事局、司法局以及十里铺村委会、派出所的监督下，厂方同意立即清算47名河南民工的工资，扣除部分花销后，支付所有拖欠的工钱，并在23日晚让这些民工全部离开厂区，登上返家的路。能让乡亲们早日离开这个地方，是我们共同的心愿。”李副局长沙哑着声音对记者说。“下午3时许，厂办公室内的谈判进入白热化，面对厂长杜修建的出尔反尔，不断变化，我们做了许多耐心细致的工作，向其陈述违犯《劳动法》的不良后果，最后才赢得这样的结果。”始终与李副局长默默配合的李队长对记者说。这时，洛宁县马县长的电话再次打来，李副局长激动地将下午的情况及马上要回家的消息告诉县长。“走夜路，关键是注意安全，这些乡亲你们要照看好。现在不仅是县里，市领导也在等待着大家回家的好消息。”马县长关切地说。晚9时许，210国道旁边，一辆崭新的郑州宇通大客车停在前进铸造厂门前，望着脚下的吴定河哗哗的流水，大家一阵感慨：“3天的奔波忙碌，夜以继日，等待的就是这一时刻。”随着李队长一声“上车啦”，人群中一阵嬉闹。“洛宁人民来接亲人回家”、“大河三秦媒体联动跨省营救落难民工”，贺安民一字一字地读着，等轮到自己上车时，他回头望着影影绰绰的山脉，“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段经历，不会忘记关键时刻是谁在关心着我们。”说着，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今天由李队长陪着大家坐车，路上有什么困难尽管向他说，到西安后我们会合，然后集体乘坐火车回三门峡或者洛阳，到时候我们的县领导会专门带车接你们。”李副局长细心地交待着。上车了，47名与家人失去联系40多天的民工，如今就要离开这片让他们刻骨铭心的地方，他们扒着窗户，迎着飕飕的冷风，思绪万千，无法平静。晚10时7分，满载着民工兄弟的车缓缓启动，沿着210国道走进夜色中，走向崇山峻岭的黄土高坡，向延安方向驶去，登上漫漫的回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