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昆明5月28日电（记者陈鹏）5月20日上午10点多钟，昆明西山区鸿运小区三组团9栋一单元302室的住户李先生实在忍受不了从对门不断飘出的浓烈臭味，随即向小区物管报告……20分钟后警方赶来，他们撬开房门，在卧室里发现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独居301室的85岁老人侧卧床上，膝上盖着被单，大团苍蝇上下飞舞，蛆虫在腐烂部位爬行蠕动。

　　法医鉴定是自然死亡，时间已逾10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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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有5个子女，他们从昆明的四面八方匆匆赶来。老人的死让他们颇感意外。有子女承认，老人2000年就患有心脏病。

　　这次自然死亡却发人深省……

　　恶臭让人心慌意乱

　　那几天实在太臭了！68岁的李大妈住7楼，她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形。我每次从他门前过，都会闻见。开始，我以为是拖把的臭味。后来觉得不对了……李大妈感到心慌意乱。她知道301室的住户是85岁的老头，直觉告诉她，出事了。

　　但最先报告物管的却是老头的对门邻居。他们刚刚搬来，那几天在擦拭门窗，不断看到有绿头苍蝇从楼道一侧的卫生间窗口飞进飞出。恶臭越来越浓，让人觉得是不是什么吃的坏掉了。房主李先生后来这样告诉他的邻居。20日早上，他报告了物管公司。

　　小区保安队长雷先生接到报告后的第一个念头是：出事了。因为好长时间没见老头了。他立即报告了梁源小区派出所。

　　11时，派出所民警撬开房门。眼前的一切令人惊讶。

　　他就躺在床上，脸都烂了，有苍蝇，其他的都很整齐。我们找到一个电话本，里面有他子女的电话，我们通知了他们。当天的值班民警说。

　　李大妈眼睁睁看着几个子女最终叫来一辆车，把老人拉走。我心里那个难受啊……她说不清是什么东西压在了胸口，但她道出了鸿运小区众多老人的真切感受。

　　一个孤僻的老人

　　太意外了！2楼的阮先生说。一个老人，说不在就不在了。但是你要我说说他平时的习惯、爱好，我根本说不上来。他长什么样我都不太清楚。

　　阮先生的妻子形容：一个孤僻、古怪的老头。有一次5楼一块腌肉掉到老头阳台上，5楼的人下来敲门，老头拉开一条缝，大声质问：敲什么敲！接着砰地将门摔上；平时他喜欢独来独往，极少与小区住户交流。我最后一次见他是5月7号左右吧，我看见他在篆塘公园门口等车，那几天有点冷，他穿一件毛呢短大衣，围一条黑色围巾，头发往后梳，戴一副墨镜――他出门总爱戴墨镜。他一个人站在站台上，很孤单。她想起一个细节，有一个周末停水，老头出门忘了关水龙头，来水之后2楼被淹得一塌糊涂。老头后来根本不听她说什么，而是暴躁地怒吼：自来水公司断水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有道歉。更没有任何人来替他道歉。

　　同一个楼道里的邻居都有同感――老头从不主动跟谁打招呼，常常看见他一个人出门了，或者站在阳台上抖抖床单。

　　阮先生的妻子叹口气，我感觉是不是老人个性太强，很难和子女相处？

　　子女们都哪儿去了？！

　　住7楼的王先生却忿忿不平：你说他的子女都哪儿去了？5个子女啊，应该管管老人！同在一个城市，自己亲爹死了一个多礼拜才知道，像话吗？

　　李大妈说：他子女今年大年三十把他接回去，初一就送回来了。

　　物管公司一位工作人员证实了邻居们的说法，老人生前是昆明某建筑材料厂的退休职工，我们知道他有子女，但从来没有见过，感觉他更像一个孤寡老人。有时候远远看见他一个人慢慢地走，很可怜。

　　本地某记者试图采访当时在现场的老头子女。老头女儿生硬地说，我们正在给老人办后事。大儿子有些不耐烦，没有什么好报道的，人老了，生老病死很正常。他们反复重申：没有什么好报道的。

　　他们对法医说，他们还是经常来看父亲的。老头电话上还记录有大儿子五一节打来的电话――这是最后一个电话。法医回忆，子女们认为老人性格太怪，就是不愿意跟他们住；房子是租的，租金由子女承担，但生活靠老人的退休金维系。没想到，他走得那么突然。大儿子对法医说。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鸿运小区位于昆明西山区明波村，属城郊结合部，住户成员非常复杂，但大多是原来市中心区金碧路、武成路的拆迁户。记者调查时发现小区里老人遍布，有的在楼下长椅上闲坐闲聊，有的聚在一起下棋打牌。物业管理公司统计，小区65岁以上老人至少200人，独居老人超过20个。

　　老人之死拨动了小区内不少老人脆弱敏感的神经。同在一个组团的70岁老人李开学皱着眉头，眼神凄凉，作子女的应该多来看看老人。我们这些老倌老奶的，还图什么？有时候子女来看看，有个小伤小病的，就不怕。上年纪了，其实都希望多得点照顾。

　　65岁老人邓祖辉说，真的可怜，我们都有点害怕。这里很多老人住不起养老院，即便住得起也不愿意去。人老了，应该多跟邻居走动走动，出个什么事也好照应，不能太封闭，尤其是子女不在跟前的。

　　李大妈仍然心有余悸，幸好我是跟儿子住。前几年小区里就出过同样的事情，有个卖腌菜的老奶，死了好几天才被发现。惨啊！老人还是要有伴才好，有人管管才好……说不清下一次轮到谁。

　　物管公司工作人员证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多年前，当警察弄开那位老太太的房门，发现她的脚趾都被老鼠啃光了。

　　社会学家：应推行居家养老模式

　　舆论矛头直指老人的5个子女。邻里认为同在一个城市中的亲情却如此疏远，实为不孝。

　　昆明小南办事处威远社区主委马秀英对此感到不可思议，5个娃娃，轮流来守一天，也要过4天才轮到。再忙，再累，如果连这点义务都不尽到还叫子女吗？老人的死，5个子女应该负主要责任。

　　云南大学社会工作系副教授马居里认为，老人子女难辞其咎，如果平时给予老人足够关心，或许悲剧就可以避免。但从社会学角度出发，城市老龄化问题日趋严重，老人如何养老将成为日益棘手的社会问题，这个案例从侧面说明现行的养老模式有待改进。养老院已成为不跟子女居住老人的无奈选择，但养老院收费普遍过高，老人内心深处对养老院并不认同，他们始终喜欢自己的家。

　　我们调查发现，老人觉得上养老院是很没有面子的事情，养老院模式与中国传统有背离，因此，我们主张一种居家养老模式。即让养老院的工作人员定期上门为老人服务，照顾其饮食起居。马居里解释，在有限资源下，居家养老可实现资源效益最大化――让养老院成为虚拟概念，让养老回归家庭。这既可避免老人的孤独感、疏离感，又能最大程度节约成本。

　　仅从这个案例分析，如果养老院能为老人提供上门服务，跟踪治疗，悲剧就一定可以避免，也可为子女免除很多麻烦。

　　心理学家：构建社区支持系统

　　昆明帮尔心理咨询所咨询师王星波从社会心理层面进行了剖析。他认为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始终有老而不弃乃不德的心理积淀，老人就怕给子女添麻烦，在意识到自己老而无用之后宁可独居。但随着老龄社会的到来，无论与子女居住还是独居的老人都将面临一系列心理难题，比如健康焦虑、孤独、被遗弃感等等。

　　子女对老人是最直接的支持系统，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建立一整套能够减缓老龄病症的社区支持系统，王星波说，此时亲情未必是最关键的，老人居住的社区应该给予老人足够的关注和安慰。对此，社区应该建立相应制度，比如为住户建立健康卡、老年人跟踪服务卡，对老年人进行监控式服务。他认为这将是当前理想小区最应该倡导的以人为本的服务标准之一，也是一个人性化小区应被考量的重要指标。

　　对于这个案例，王星波认为一味将矛头指向子女是避重就轻，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那些没有子女的怎么办？子女远在天边怎么办？这不能不引起反思。他说。

　　记者调查发现，鸿运小区的物管服务不过是昆明众多小区的物管缩影：鸿运所在地区没有成立社区，一切只能靠物管公司独当一面。物管对住户有登记，但始终疏于管理，跟踪服务更谈不上。

　　我们交代过他的邻居，有什么事及时跟我们沟通，平时彼此多照应一下。物管公司一位工作人员说。但小区那么多人，那么多老人，我们怎么顾得过来？

　　昆明现有200多个住宅小区，目前有不少小区地位尴尬，缺少社区依托，只能依靠物管公司实现社区居委会的管理功能，比如成立老龄委、卫生办等等部门，为小区住户提供更多服务。但正如鸿运小区一样，目前昆明的小区物管80％以上是负债经营，要想对所有住户进行跟踪赢得口碑，显然心有余而力不足，但马居里认为，人性化管理必须成为当前小区物管的首要目标，这有利于物管与住户形成良性互动，弥合两者的矛盾。

　　社区工作者：社区工作期待深入

　　传统居民区的热闹温和、互帮互助已经让位于独立商业小区的老死不相往来，这种疏离和冷漠在高速发展的城市生活中日益明显。

　　目前，昆明辖区内按片区划分街道办事处，在这个独立的小社会（基层居民自治组织）中，其终端是社区，受街道办事处管辖，但它在急剧发展的社会环境之中有迷失自身的危险。

　　现在哪里还有热心的居委会老大妈？有市民感叹，那些为了一点鸡毛蒜皮整天来跟你纠缠不清的居委会风格已经消失了，现代人居观念越来越独立，社区人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儿还有闲工夫？马居里认为，当下小区发展太快，现代城市居民居家观念已经与以往发生了实质性变化，大家更崇尚独善其身，享受自己的私秘空间，传统的居委会风格在新的居家观念面前无所适从，社区因此忽略了人性化建设，住户之间的关系日益淡漠，独居老人很容易成为社会冷漠症的直接受害者。

　　有资深社区工作者指出，现在的居民成分太复杂，有长住户、人户分离住户、暂住户、外籍住户，且流动性太大，这给社区管理带来了相当难度。小区功能的改变，必然要求管理手段做出相应变化，但目前社区管理已经与现实发展脱节――现在的社区管理太依赖派出所和物业管理公司，这显然混淆了二者的基本职能，社区管理最终需要的是全方位的介入，通过街道，动员民政、工商、城管、税务、卫生等等职能部门形成齐抓共管。

　　这位社区工作人员说，但要仅仅依靠某一个环节，都无法把社区工作做好，这样的悲剧就还会上演。

　　长期在基层摸爬滚打的马秀英可谓一针见血：现在愿意从事社区基层工作的人太少了！因为报酬太低，待遇太差。她呼吁政府部门改善基层工作人员待遇，加大投入，培养真正愿意为社区工作尽心竭力的人才。现在，街道摊派多，支持却不够；表面工作做得多，深入群众家中却不够！她说，居民是社会的细胞，只有把家管好了，把生活安顿好了，才谈得上对社会做出更多贡献，社会才谈得上进步和发展――对待老年人的问题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