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本刊记者 高晓春

　　28岁的周瑾是因为她的37万字的长篇小说《被世俗绑架》获得第三届春天文学奖的。授予她这个奖的授奖辞里这样写道：她拨开都市女性喧嚣生活的泡沫，将笔触深入到社会的各个层面，既描写繁华，又直面苦难，对当下流行的酒吧文化、"酷"文化、身体文化、性爱文化等时尚进行了有趣的思考和消解，超越了所谓"美女作家"的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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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理想放弃爱情

　　周瑾是个多情的姑娘。她笑说当年上大学对于她，简直就是得着了一个再好不过的谈恋爱的机会。她在杭州读的大学，初恋的男友是南方人，性情极为温柔，《被世俗绑架》里的男主人公翁水就是这个男孩子的延续。周瑾真是愉快啊，仿佛自己就在天堂里。她心里盘算着：等毕业了，就和他结婚。可到毕业的时候，她却没能了结这个愿望。那一段时间里，她几乎把一辈子的泪都流光了——她坐操场上，她哭：她不愿意走啊，她不愿意来北京啊，她想去上海，这样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可是又不可以，爸爸妈妈说，理想比爱情重要，有出息也比爱情重要。那时候，她信以为真了。

　　换了现在，她可不这样认为。她记不得了，是哪一个人的哪一篇文章里写过：我(指上帝)今天派出你——这只右手，就是让你去看看人是什么？是什么呢？生命只有一瞬，而一瞬又如一世那么漫长——这漫长的一生，幸福的感受又是何等的重要！但那时的周瑾还不懂得这些。

　　她背起行囊来到北京。先到一家广告公司实习。看着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她想：自己将来也能当上这样一个公司的懂事长兼总经理吗？如果能——该算是女强人了吧，爸爸妈妈也会说有出息了吧！

　　可是，三个月之后，她迷惑了，她问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放弃爱情？她躺在地下室的床上，地下室闷热，还飘浮着说不清楚的气味。她的广告设计，客户不能想改成什么样就改成什么样，那太糟糕了，她不能答应——这样想的时候，她又仿佛听见了那男孩子对她说过的话：你是鹰，就得高飞。她是鹰吗？她不知道。为什么要离开呢？她想，如果，她现在还在杭州，这个时候正是他送她回宿舍的时候，她住412寝室，是上铺；他离开的时候也一定还会说同样的话：不要踢被子啊，你宿舍的女生告诉我你的睡相实在太难看......她哭了。

　　如果把实习也算作正式工作，28岁的周瑾只工作过三个月。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像多数人一样朝九晚五地挤公共汽车、再倒地铁上下班。

　　本能站出来，让她选择了写作

　　三个月后，周瑾辞去工作。可是，在北京，在这个大都市里，坐公交车都得至少花上1块钱的地方，她如何生存呢？她记起小的时候，大概只有七八岁吧，她常在爸爸的烟盒上写写画画，写了什么，早已忘了，无非是记些小人小事，写了扔，扔了再写。再大些的时候，她就能看书了，爸爸妈妈是不允许她看课外书的，她就偷偷地看，小说、散文，只要能找到的，她都看--她没有意识到，就是从这里开始了她一生的文学梦想。长大之后的那一天，她读沈从文先生的《湘行散记》，其中有一篇是写给他的夫人三三(张兆和)的，他说，那天船泊在滩上，被搁浅了，天又很冷，他没办法再写下去了。他说，我只好先休息了，三三，你到梦里来赶我吧，我乘的这艘船是黄色的，船主的名字叫童松柏，你一定会看到这艘船的，还有，这里的狗不咬人......她一下子就被这种水乳交融的情所感动了--现在，她想起来了，为什么，她不可以写？

　　本能站出来了，帮助她选择了写作。

　　写什么呢？她想，刚刚逝去的爱情就可以写。她回忆，记忆却停留在她4岁的时候不肯离去--她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太多情了：在4岁的时候，就"爱上了"爸爸妈妈的同事、一个40多岁、长相英俊的伯伯。那时候，她常在剧院的后台等着伯伯下班，等着跟他交换礼物：礼物也无非是伯伯给她一个橘子，她给伯伯一颗糖果。糖果是妈妈给的，她舍不得吃，留下来给伯伯的......太不可思议了吧，一个4岁的孩子，话还说不全呢，就懂得"恋爱"了！可是周瑾想，那就是一种爱恋，尽管那伯伯怎么也不会知道还有这么一件拧巴的事儿。

　　她开始写，那个时候，是为逝去的爱写，为得到的爱写，为未来的爱写。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爸爸妈妈认为她简直不可救药了：好好的，不上班，扔掉铁饭碗去写东西，简直是疯了！他们也是搞艺术的，他们知道，无论是舞台艺术，还是当个作家搞写作，不成名不成家，是没有出路的，退一步说，即便将来能写出些名堂，那眼前的日子该如何过？

　　可周瑾是个执拗的姑娘，她认准了，就不会回头。

　　像爱情不能当饭吃一样，她知道，光靠写作养活不了她自己。为了挣钱，她得找些她能干的活儿干：帮别人写乐评，写歌词，写剧本。今天这个朋友介绍：谁将要唱什么样的一首歌，需要什么样风格的歌词，她赶紧放下手中的小说，写一首；明天那个朋友说，谁需要什么样的电视剧的脚本，她又放下手中的小说，连夜划拉几集电视剧……不说别的，单说歌词，这些年来，不少大牌歌星唱的歌曲，歌词均出自她的手笔，为了挣更多的钱，她只能将冠名权一并出售；除此之外，她还替别人搞室内设计，这方面的才能，她也远远超出一般的人。但惟独写作是她的精神支柱。

　　写作道路上的引领者

　　真正引领周瑾走上文学创作道路的是一位被她称为“老爷子”的、从事文学研究的老人。经熟人引荐，周瑾抱着书稿去找他，老先生看了，给她的评语是：稿子里有内容，笔调也还舒缓，可以写，但文字需要磨炼。老先生是第一个从专业角度评论周瑾写作能力的人，这给了她写下去的勇气和信心。

　　第一次出书的经历让周瑾永远无法忘记。那是2001年，周瑾25岁的时候。那之前，周瑾还没在任何一家专业的杂志上发表过文章，几个中篇小说也因为达不到要求而被拒之门外。第一个长篇写出来之后，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出版社在哪里？如何跟他们联系？这时候，又是"老爷子"帮助了她，他出面联系出版社，出版社的编辑看了书稿，答应出版。周瑾高兴极了。正当她热切盼望她的书出版的时候，忽然有一日，"老爷子"来电话了，说：他们不准备出这本书了，因为出版社里争议很大，反对者认为：离专业尚有距离；赞成的认为：她有希望，书也有希望成为中国的《铁皮鼓》......"老爷子 "决定与她一起飞到桂林。在社长的办公室里--这是她28年来记忆最模糊也是最深刻的一个早上，她对社长说出她的想法，都说些什么，她现在记不起来了，半个小时后，当她走出社长办公室的时候，社长告诉她：我们愿意培养一个文学新人。从桂林飞回北京，再从机场回到家里，她哭了：她太累了，写作上的劳累和心理上的劳累加在一起，她觉得自己都快要垮了。可是老天爷善待她：这一年，这个出版社出了她的两本书，一本是这个长篇小说，另一本是她的中篇小说集。

　　这一年，周瑾只有25岁。

　　春天文学奖

　　春天文学奖是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主办的青年文学奖项，由王蒙任评委会主任，此奖项旨在奖励、扶持30岁以下的青年文学作者，每年举办一届，参评人员由各省市作家协会、文联及文学杂志社推荐，经过初选，最后由评委会进行评定。春天文学奖每届评出一位获奖者，两位入围奖获得者。今年的春天文学奖评出了两位，28岁的周瑾和28岁的东乡族小伙儿了一容。

　　周瑾并没有想到《被世俗绑架》能获得春天文学奖。第一稿时，已写了7万字，出版社编辑的一句话使她决定推翻原来的结构重新再来；之后是她的一个在文学上很有修养的朋友对她说：这不叫"恶俗游戏"，叫"被世俗绑架"(于是书名由《恶俗游戏》改成《被世俗绑架》)，并且，因为他的指点，书中还去掉了许多不诚实且"躲躲闪闪"的部分......前前后后，这部书写了两年，改了十几遍，成书的样子和最初设想的样子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了。

　　她明白，想让大家认识她，就必须去参加比赛，就拿这部相对成熟的《被世俗绑架》去吧。她没想到过要得奖，她没这个自信，她想：如果能获个“入围奖”，那再好不过了，可上天让她跨过了“入围奖”，直接得到了最高的奖励——这怎么能不让她喜悦呢！

　　授奖辞里这样写道：周瑾是“70年代后"新一代作家的佼佼者之一。在同代人普遍推崇感性，忽略神性的今天，周瑾的长篇小说《被世俗绑架》是坚持理性写作的原则，是超越了所谓"美女作家"的局限的。

　　用这些词评论这部小说是恰当的。

　　为美女所累

　　周瑾长得漂亮，这一点，看一眼她的照片，你就知道了。她不用减肥，不用浓妆艳抹，她站在那儿，就是一幅风景画了。

　　采访她的时候，我和她面对面坐着。我的问题如果需要她想一想再回答的话，她的动作就常常是：往紫砂壶里续了水，然后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那种细细长长的我没见过的烟，她点燃，吸了几口，于是，她漂亮的脸庞便被白色的烟雾轻轻漫漫地罩住了，用另一只手，她拂烟雾，那缭绕的烟雾，窒息片刻，便倏地四处散去了。

　　可是，按她的话说，漂亮并没有给她带来过什么好处。

　　那一日，第三届春天文学奖的颁奖典礼上，有人提出了一些不同的意见，说这本书有商业炒作的痕迹等等。周瑾有说不出来的委屈，她有些生气，她想：他为什么不去了解一下这本书的出版过程，他为什么不先看她的书而要先看她的人呢？哪怕是他先看看书，再好好跟她讲，她都是乐意接受的。

　　漂亮真的没有给她带来过什么好处。她回想着她的经历：从爱情的角度讲，大款见到她，会说：她的样子不适合当老婆，老婆要贤良，之后是，不出半个小时，他又会发现她更不适合做情人；从写作的角度讲，当她一踏进文坛，许多人都不自觉地在她的名字前面加上“美女作家”这四个字，不管他们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不是吗？她想，心善的人就比心恶的人漂亮，不管她是大眼睛还是小眼睛，也不管她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那么，善良的人，就请你们打开书看一看吧，她想：尽管我姿色三分，文字也还长得不坏呢。

　　她曾为自己设计了一条道路：文学爱好者——作家，然后是大家公认的好作家。得奖，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好的开头，要想成为一个大家公认的好作家，还有一段艰难的路要走。她知道。

　　就在昨天晚上，大概11点钟吧，她在马路上走。行人稀少了，车辆也不多了。这时候，她突然看见两头骡子、一头驴，车夫一挥鞭，它们跑了起来，骡子和驴不能像马一样飞奔，也没有马那么俊美，可是，它们同样肩负着责任--不知道为什么，这让她感觉到的是城市上空自由的空气。她特别高兴，她想，接着写吧，有什么东西能阻止她写作呢？她相信这世界上一定有一颗吉星，只要她足够努力，足够坚强，这颗吉星一定会照耀着她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