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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孩子——智障人群调查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6月14日17:23 南京日报

  【南京日报报道】“活着”、“有尊严地活着”,这是每个人来到这世界时被赋予的权利。这权利不应有任何附加条件,因为,就像没有两片树叶是完全相同的一样,人类大家庭的每一分子,也理所当然有着各不相同的个性。

  然而,就是因为有那么点不同,他们的生活充满了不解、屈辱与损害,这不公平的待遇因为他们的茫然无觉而加倍地施于他们的父母。没有谁能选择自己的人生起点,为什么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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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他们承担因此而来的绵绵后果呢?

  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我走访了十多个这样的家庭,我的脚步越走越重,我无法帮其中任何一个人,甚至都不能写出其中任何一家真实全面的生存状况。

  可是他们,对我的到来,却如此充满期待。

  6月9日,灵谷寺路,南京体育学院。

  像阳光照到脸上,张戈笑了。她站起来,她唱了,她唱《雾里看花》。这是她最拿手的歌,歌声渐渐高起来,歌声扑腾着翅膀朝操场上空飞去。掌声响起,张戈笑着,拍着手。

  他们聚集在操场边的浓阴下,他们玩着“丢手绢”的游戏。这是一群特殊的运动员。他们在备战6月16日的“特殊运动会”。

  他们是智障人。

  张戈的项目是掷垒球,她总是掷不远,总是掷向头顶的天空。教练纠正着她,鼓励她,一遍遍。

  张戈20岁。

  张戈不停地问我。过一会儿,她就会走过来,她问我,我常常回答不了,她笑着告诉我,然而再问我。所有进入她大脑的东西,她在大脑中一遍遍地放映,她突然选择一个片段,拿出来问你。

  “猫到屋顶干什么?”

  “它怎么下来?”

  “它逮到麻雀了吗?”

  我不知道。

  锁金村。

  张戈在家,她的爸爸妈妈都在家,还有两名美国人,海伦和她的男朋友。

  海伦每年都来看张戈。因为张戈,她读了“特殊教育”博士学位。

  “张戈让我进入了这群孩子的内心。张戈的父母,让我知道了,我们能够为孩子们做很多。”海伦的汉语纯熟而流畅。

  张戈坐在海伦的边上,她用手摩挲着海伦的卷发。海伦笑着,反手搂过张戈:“她喜欢我的头发。”

  海伦已经从印第安那大学拿到博士学位。“我工作了,在纽约州的一所大学,当副教授,教‘特殊教育’。”

  “她是我的朋友。”张戈说,“我爱她。”

  “我爱爸爸、妈妈。”张戈补充。

  “爱是什么,她其实不懂。”张戈的爸爸拉我到一旁,“抽象的、情感的词汇,她几乎都不能理解。”

  “我们教她了,她就这么说。她的记忆力好。有时,简直过目不忘。”

  他递给张戈一本《新华字典》。“你随便说一个字。”

  我说了,张戈立即翻到那一页,用手指着那个字,给我看。她不用查。

  “她从小记忆力就好,很多人都说她是神童,我们也觉得,她是个小天才。送她上幼儿园的时候,我们很自豪,她能背那么多的唐诗,能认那么多的字。”

  “可是时间不长,老师让我们带她到医院去查。”

  “老师说,你这孩子有问题,讲话她不听,她坐不住。对她凶也不理。去医院看看。”

  “我很不高兴。我想这是她故意跟孩子,跟我们过不去。”

  “可是没办法,只得带孩子去查。我们托了人,找了最出名的专家。”

  “专家说是孤独症。”

  “专家告诉我‘孤独症’是什么意思——孩子长大了,生活不能自理。孩子有智障。”

  “我呆住了。”

  “抱着孩子,坐在家里流泪。后来,整天想自杀。细节都想好了。一家三口,乘火车,跑远点,找个深山老林,没人知道的地方,找个隧道,三个人躺在里面的铁轨上,一了百了。”

  张戈在隔壁给海伦弹电子琴。没有说话,只有音乐缓缓地飘过来。音乐里带着我所不能体会的感情。张戈的爸爸坐着,一动不动,静静地听这演奏。

  海伦让她再弹一首。

  张戈的爸爸摘下眼镜,哈一口气,用手绢擦着。

  医生说,孩子大脑中,有一块是空白。没有药物,如果多训练,或许会有点效果。也说不定。

  孩子一样的哭,一样的笑。

  以前,孩子的一切都是我们帮她做好。“长大了,生活不能自理。”这让我们恐慌。一切都要赶紧教她。

  先教的是刷牙、洗脸、穿衣。我们把每一个动作都分解开来,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一点一点地让她学。扣纽扣,先让她学用右手拿纽扣,一遍遍地拿。再教她左手拿衣服的边,一遍遍地。最后,再让她右手拿着纽扣向左手拿的衣边靠。多少天就教这一个动作。

  她不知道冷热。我拿棒冰在她手上靠一靠:这是冷。我拿几个杯子放上水,冷水、温水、烫水,让她把手指一个一个里面试。我让她尝盐、尝醋、尝糖,教她知道各种味道。她能看到的、感觉到的,这些具象的,多少年下来,慢慢她已经知道了。可是抽象的词汇,她一个也不能理解。她能记得许多东西,可那只是鹦鹉学舌。医生说那是直接反馈,是“录音机”。她不会思考。

  她不懂得爱、悲伤、痛苦和愤怒。她是快乐的。痛苦的是我们。我们有着没完没了的担心与牵挂。我们在一天天衰老,她却没有一天天地长大。

  我们没有放弃。我要让她上学。不上学,她这一辈子,也许更加不幸。幼儿园不能上,我们拚命地培养她的上学技能。先从让她坐开始。她是坐不住的,不停地动。不能一堂课坐下来,是无法上学的。

  我和她面对面坐下来。她一站就按住她,两分钟不动,就表扬她,给她东西吃。五分钟了,再奖励。我们拉上窗帘,怕飞过的小鸟让她分神。一点点地做,一点点地向前。到她能坐住半个小时、四十分钟,我们花了半年时间。

  接着是教她写字。可是她的手像木偶的手,握不住笔,写不成笔划。医生说写字是精细动作,要从粗大动作开始。我们就让她先学用剪刀剪纸。

  先是能把纸剪开,我再在纸上画线,让她沿着线剪。先是直线,再是折线,再是弧线,再是圆,再是不规则。一地的纸,一屋子的纸,地上是厚厚的一层碎纸。每天剪。

  平常孩子半天就能会的动作,她要十天、一个月、几个月。我们要填补她大脑中的那块空白,逼近那块空白,用我们全部的心血。

  “将来,她的生活不能自理。”可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成为一个废人。

  她的进步,对于别人而言,也许那是微不足道,毫不在意的,可是对于我们,一点点,一点点,都是奇迹,是巨大的鼓舞。

  我开始教她写字。

  我让她握着笔,笔尖放在纸上。我把纸从她的笔下拖过,纸上留下她手中笔的划痕。然后,再握着她的手画,一次,又一次。她终于可以自己画出一条直线了。我的泪水在眼睛里打圈。

  她能去上学了。

  张戈坐在电脑前打字:“今天,有记者到我家里来采访。我很高兴。”

  “我用电脑听歌、做游戏。电脑很好玩。”

  来到张戈家之前,我就听说张戈有一种特殊才能,只要告诉她一个日期,她马上就能告诉你那是星期几。

  “2008年10月1日。”我说。

  “星期三。”她说。她不用思考。

  “小学入学测验,她很容易就通过了。”她父亲说,“过一段时间,学校才发现她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发现了,就常常找我。可我不肯把孩子带回来,一直赖在学校,赖了半年。”他太想让孩子上学了。

  “一学期结束,学校把我喊过去,学校的领导坐了一圈,我站在中间,没有人让我坐。我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也许是拒绝听。他们说完了,我把孩子领走了,我只能领走。我把孩子带回家。”

  有人来喊张戈。是邻居,一个名叫小斌的,智障人。小斌喊张戈去玩,他们都在体院参加训练。

  小斌没有上学,从来没有。小斌已经30多岁,依然孩子一样天真。四处跑着,兴高采烈地帮人们送牛奶、送报纸,高兴地做着自己一切能做的事情。

  锁金村社区有6名智障人。

  张戈没有跟小斌走,“家里来了客人。”她说。大嗓门的小斌看了一会热闹,高高兴兴地走了。

  张戈的父亲继续着我们的谈话。

  孩子只能呆在家中,她走不进社会。像孩子身上有着能传染的、可怕的瘟疫,外面的人们,躲着她,防着她。她只是个孩子,也许永远只是个孩子。她是最天真最善良的,可是人们,每个人都离她远远的,每个孩子都离她远远的。

  她只能一个人呆在家中。

  她与世隔绝。

  我不甘心。我要送她上学,上培智学校。

  我四处找。找到学校,学校说满了,不招了。我说,我的孩子怎么办?没有人理我。孩子一天天呆在家里。那时,进这样的学校非常的难,而且要交几万元的赞助费。我没有钱,我想办法凑钱,凑了钱也没有学校可上。

  有人说“一夜白头”,那段时间,我的头发没有白,却是一把一把地向下掉。

  后来,孩子还是上了学。在离家很远的地方。

  上学上了九年。

  这九年——

  我想起了上学的薇薇。去张戈家的前一天,我去了薇薇家。薇薇家在朝天宫。薇薇27岁,在清凉山一个只有一个班的学校上学。我一早去了薇薇家,薇薇背了书包去上学。一个人,像往常一样。走好远,到城西干道上坐公共汽车。

  她让先来的空调车过去,为了省钱。她刷卡上车,找座位。她的磁卡放在一只小袋袋里,挂在脖子上。小袋袋是妈妈帮她缝的,小袋袋里妈妈写了一张纸条:“她是一名智障孩子,如有意外情况,请您拨打我的电话……”几天前,系在小袋袋上的绳子断了,丢了磁卡。谁知道晚上有人打来电话。她捡到了。当天,薇薇在自己的日记里写道:“算我有福气,我心里很高兴。”在公交车上,薇薇掏出一个本子,写着什么。她喜欢把什么都记下来。薇薇的妈妈说,什么事都要让她记住,如果我们不在了,她自己还要生活下去。

  薇薇现在只能去上学,她没有工作。“她工作过一次,往信封里塞材料。她从早干到晚,不肯吃饭、上厕所、回家。每个孩子都这样。她说,妈妈,我工作了。其实塞一个信封,才3厘钱。那一个月,她拿回来200多元。算下来,她一天要塞2000多个信封。听说有的孩子一个月竟能拿400元。那是拼命干啊。他们珍惜工作,他们觉得自己是有用的人了。可是这样的工作也没有了。”

  “张戈1999年从学校毕业,就一直呆在家中。”张戈的爸爸说,“毕业了,没人带了。可是如果没人管她,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这十多年来的努力和心血,就白费了。要不断地有人陪她,有人跟她说话,有人教她。她妈妈辞了工作回家。

  “她们也只能过着简单的日子,去的地方就是那些同样遭遇的家庭,薇薇家啦、小斌家啦。大家一起聚聚,交流交流,孩子们一起玩玩。再能去的地方,就是福利院。她妈妈偶尔带了她去打义工。也就是拖拖地、抹抹桌子什么的,主要是要出去,到个公共的地方,接触点社会,培养一点跟人的感情,对人的友爱。

  “我们活着一天,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爱着她,护着她,抚养着她。可是总有一天,我们老了,不行了,怎么办?

  “我们对她,不可能像别的家庭对孩子的未来有着这样那样的憧憬希望,我们没有。我们有的是一辈子的不放心,牵挂。

  “现在,她才20岁,我就一直在想,我们死了,她怎么办?她永远是个孩子,一个快乐的孩子。”

  有时想:作为所谓正常人,因为太多欲望的蛊惑,一辈子保持心智健康健全的又有几人呢?也许,智障者,就是上天安排的对照,用他们浑然天成的赤子之心,让我们记住我们曾经拥有的童年。他们是一群快乐的孩子,他们的快乐不仅因为他们简单透明的内心,也因为处在父母、亲人善良的福荫之下。然而,当父母离开了他们,又有谁为他们撑起一片没有风雨的天空?

  “‘特殊奥运会’的目的是使智障人士有机会成为对社会有用、被社会认可和尊重的公民”。专门研究智障人士康复训练的南京体育学院教授孙飙如是说。

  “我们为自己孩子所做的一切,融不到社会当中,就是一场空。我们用全部的心血,教给她的东西,社会不来接纳,就是零。”父亲母亲这样说。

  种种努力是否有成效,关键在于社会是否为智障人士提供机会:让有劳动能力的智障人士拥有劳动的机会。是的,正常人都不能做到百分之百就业,但这不能成为拒绝智障人士的理由,因为比较他人,工作,是他们活着,并且有尊严地活着的唯一途径。

  他们,是庞大的一群,占了我国总人口的1%。1000多万双天真的眼睛,等待着另外99%的关注与帮助。本报记者 申赋渔

  (编辑 晓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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