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伟

　　父亲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说他如何受苦受难供养这个学生，说他在外多苦多累，说他从小所经受的磨难……

　　自从我步入这所重点高中的大门，我就不是个好学生。我来自农村，我以此为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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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天和班里几个城里的小流氓混在一起，一起旷课，一起打桌球，一起喝酒，一起看录像，一起追女孩子……

　　事情终于发生了。那个夜晚夜色很黑，我趁着别人在上晚自习，和他们再一次逃出了校门，窜进了街上的录像厅内。后来，我们又商量去偷自行车，结果被学校政教处的老师从派出所求情带了回来。

　　第二天，在政教处蹲了一上午的我被通知回家找家长。我清楚地知道，让学生回家意味着什么。我哪敢回家，哪敢面对我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双亲!

　　次日上午，我失魂落魄地躺在宿舍里。我脑子里一直在想：“我被开除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样跟父亲说，我还怎样有脸回到家中……”这时，门“吱”一声响，我木然地抬头望去，啊，父亲，是父亲站在我面前!他依旧穿着我穿旧的那件灰夹克，脚上一双胶鞋沾满了黄泥———他一定跑了很远很远的山路。

　　父亲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看着我。我看得出来，这飞来的横祸已将他击垮，他彻底绝望了，他把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儿子身上，渴望儿子能出息，不再像他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

　　想起父亲一天滴水未进，我买了两块钱的烙馍递给父亲。父亲看了看，撕下大半给我，自己艰难地咽下那一小块———脸上的青筋一条条绽出。那一刻，我哭了，无声地哭了。

　　晚上，父亲和我挤在宿舍的床上。外面开始下雨。半夜，一阵十分压抑的哭声把我惊醒，我坐起来，看见父亲把头埋进被子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天哪，那压抑的哭声在凄厉的夜雨声中如此绝望，如此凄凉……我的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早晨，父亲的眼睛通红。一夜之间，他苍老了许多。像做出重大决定似的，他对我说：“儿啊，一会儿去李校长那里，爹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能不能上学，就在这一次啦。”说着，爹的声音哽咽了。

　　当我和父亲到李校长家里时，他很不耐烦：“你家的好学生学校管不了了，你带回家吧，学校不要这种学生!”父亲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说他如何受苦受难供养这个学生，说他在外多苦多累，说他从小所经受的磨难……校长也慢慢动了感情，指着我：“你看看，先不说你对不对得起学校，对不对得起老师，你连你父亲都对不起呀!”

　　就在我羞愧地低着头时，突然父亲扬起巴掌，对我脸上就是一记耳光。这耳光来得太突然，我被打蒙了。我捂着脸看着父亲，父亲又一脚踹在我的腿上：“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给我跪下!”我没有跪，而是倔强而愤怒地望着父亲。

　　这时，我清楚地看到：我那50多岁的父亲向30多岁的李校长缓缓地跪了下去……我亲爱的父亲呀，当年你曾一路讨饭到河北，你也没有跪!而今天，为了儿子的前途，你跪了下来!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父亲面前，父亲搂着我，我们父子俩哭声连在一起……

　　两年后，我考入了西南某大学。在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跪在父亲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