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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真相的年轻人(申赋渔特稿)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7月07日10:49 南京日报

  张生,南京大学历史系副教授;张连红,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两位青年学者,潜心研究同一段最令南京人痛心疾首的历史,同样扼腕叹息:现存所有关于南京大屠杀的史料,几乎都是关于市区的,而南京近郊日军施暴的史料几乎为空白。他们不约而同萌生了一个想法:让书斋里的学生们走进历史现场,为未来记下一段完整的信史。

  2004年暑假前夕,他们向各自的学生发出倡议:“寻找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证人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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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指望应者云集,只希望还能有些年轻的同道。事情的发展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料:南京大学、南京师范大学,接着是河海大学、南京航空航天大学,那么多青年学子聚集过来,带着青春明朗的面庞,还有充满激情的眼睛。

  在炎热的2004年夏季,他们要走进寒冷恐怖的1937年12月。这能行吗?

  【南京日报报道】7月2日,上午9点。已经冷清的南大浦口校区门外,一群人聚集在这里,一律的红色T恤,T恤的背面,是醒目的“南京大学”四字。这是南京大学“寻找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证人证言”活动小组,他们的任务是在浦口调查。

  我们三名记者和这些年轻的大学生们一起分组上路了。他们走进了历史,他们也走近了现实。他们,记录这一切。我们,记录他们。

  这一天,骄阳似火,尘土飞扬。

  “老人用一种很不信任的目光看着我们,他查了我们的介绍信,向我们要校徽和身份证,我们没带,他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把我们扫地出门了……”

  “浦葛线”,南京大学浦口校区站台。车来了,蓝色的旧的公共汽车。

  车缓缓启动。

  “停一下,停一下。”

  很远的,马路的对面,一个女孩挥着手,飞奔而来。红色的T恤在阳光下鲜艳夺目。

  她背着一只大包,提着一塑料袋的东西,喘息着,跑上汽车。

  她是苏随萌,南京大学“寻找南京大屠杀见证者”暑期实践活动队员。

  “我去买了一些东西,蜂蜜、蛋卷、蛋黄派。”东西是送给老人们的,苏随萌今天去做调查的同时,顺路要回访他们。

  我们去的是浦口的顶山。这一组两个人,苏随萌、吴润凯。

  石佛村,楼庄。

  在村民的指点下,苏随萌敲一家的门。大铁门开了一个缝,苏随萌把脸贴着门,解释着,门一直没有打开,里面的大狼狗嚎叫起来。

  一位老爷爷从不远处的田地里走过来,苏随萌刚向他问过路,他帮喊开门。

  采访在过道里,过道里有风,风是热的。

  半个多小时过去。接着再走。一直走。村子里甚至“马自达”都没有。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苏随萌、吴润凯轻车熟路。

  路光秃秃的,一丝风也没有。已经下午2点。

  “我们一般中午不吃。只觉得累和热,不饿。晚上回去,跟晚饭一块儿吃。”

  “老师讲一定要吃饭。前天带了一块面包,放在口袋里,中午拿出来,已经馊了。天太热。”“有时候,热得实在走不动,就想,即使来一辆卡车,也求他们搭上一程。”

  “这些,挺一挺,也就过去了。要是一天走下来,一个见证人也找不到,那才绝望。”

  “有时候都想哭。中午,老人们在休息。我们不能去打扰,一直在外面转,这样热的天,找到的一点点树阴,根本不起作用。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去敲门。有一次,我们采访一位老人,一进门他就用一种很不信任的目光看着我们,他查了我们的介绍信,说这个没有意义,向我们要校徽和身份证,我们没带,他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把我们扫地出门了……”

  一路走着,阳光底下,所有的影子都在打晃,地是烫的。

  走到一条邻近江边的堤坝,我们找个高处站着,让风吹着。堤坝的这一边,住着一位90多岁的老爷爷。

  苏随萌递过给老人的礼物。

  “对他们了解了,对他们的生活了解了,就想多看看他们,带点东西,只是一点心意。不要让他们觉得,我们问完了,就走人。”

  “经费比较紧张,这是我们想做的,如果不能报销,就自己掏。我想这样做。”

  是的,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在来时的公共汽车上,两个年轻人小心地把一只闯入车厢的白蝴蝶护送到窗外,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很快在中途下车,只是因为他们也穿着印有“南京大学”四个字的红色T恤,我才知道他们也是这次活动的志愿者。

  大部分的时间,苏随萌们都是在寻访的路上走着。

  “每天晚上回去,根本爬都爬不起来。每天要顶着太阳走路,其实最担心的是拒绝。”

  “他把背对着你,你怎么说,他都是不理你。我们也不敢逼着他讲,所有一切,都必须是自愿的。最后,他说:‘你们的道理我全知道,我不说。’”

  “我们,平时在家,谁都是宝贝,一家人宠着,娇惯惯了。有时真想一转身就走,可是不行。”

  “我们继续走,继续去问,不断地去问。重复着,不断地,对每个人保持笑容。”

  一次次拒绝,苏随萌和她的队友,一次次地默默承受;然而只要一次被接受,她就如此感动。她灿烂地笑着,甜甜地喊着“爷爷”、“奶奶”,跟他们合影,给他们送照片,送表示着自己心意的一点礼品,她是如此感动,甚至感激。

  苏随萌,22岁,一个普通大四女生。

  “脚晒黑了,手被蚊子叮肿了,这样的事情谁没有?值得大惊小怪?很好奇地问问:为什么要有这样的调查?南京大屠杀的访问已经做得很多了,你们调查的意义在哪里?”

  这是南京大学校园网“小百合”上的一个回帖。问题提得很尖锐,也很让人困惑。在历史系的系版上,我读到了苏随萌的回应:

  我怕,怕如果我们不去调查的话

  也许所有的苦难——

  我们民族的苦难,

  我们国家的苦难,

  我们同胞的苦难,

  就将这样随着渐渐衰老的人一起变成尘土,

  随风而逝……

  “有时候,碰上一些难说话的干部,他们会用一种不解的眼光打量我们:大夏天里,不回家去好好待着,到处乱跑什么?”

  “我已经半年多没有回家了。听说我在这里搞暑期调查,家里人不太理解,但也没特别反对。等做完调查,我会立即回家。因为我父亲不久就要过五十大寿!”圆圆说。

  “圆圆”是调查桥林这一小组的组长,全名叫王圆圆,湖北襄樊人,今年22岁。小伙子皮肤黝黑,头发杂乱,嘴唇薄薄的,一双时常眯缝起来的眼睛很有神。他所列举的两个参与活动的理由是,“一方面可以为学术研究提供材料支持,另一方面也能培养我们接触现实社会特别是底层民众的热情和能力。”

  圆圆的搭档吴自阳、陈大海是他的同班同学,分别来自福建晋江和安徽砀山,两人都是1984年出生,看起来比王圆圆要小许多。

  7月22日开始,三人每天赶去江浦调查。迄今,他们已经走了五六个乡镇的十多个村子。说起去过的这些乡镇,圆圆感情复杂:“大部分干部还是挺配合的。不过,有时候,也会碰上一些难说话的基层干部,他们会用一种不解的眼光打量我们:大夏天里,不回家去好好待着,到处乱跑什么?”

  平时,三人分工负责:圆圆负责提问,吴自阳负责录音,陈大海负责现场记录和整理。每次记录完,他们都要从头到尾重新读一遍给接受调查的老人们听,确信无误后才请他们签名或是按下手印。

  “这些老人都是活历史,走一个就少一个。如果我们不抓紧时间寻访他们,有些历史就没有人说得清了。”圆圆说。就在前天,当他们辗转找到一个目击当年日军沿江施暴的老人的住址时,村民告诉他们,老人去年就已去世。圆圆说,他们白跑了一天,心里隐隐作痛。不过,圆圆承认,这件事也增加了他们工作的紧迫感。

  当年目击日军暴行的老人们现在都已七八十岁,有些老人身体和记忆已经很不理想,这就需要调查同学耐心提问、细心甄别。“有的人一听我们是来搞调查的,就坚决拒绝我们的采访要求,还有些老人天天玩麻将,我们去了后就只有耐心地等待。也有老人中午午睡,我们一般中午不能打扰。”

  “前天中午,太阳很毒,我们三人在小摊上吃完午饭后没处去,就只好在一个亭子里玩牌打发时间。亭子四周没有树,太阳照过来,我们就换个地方。”

  圆圆讲的这个亭子位于桥林镇的马路旁,四周一片白亮亮的水泥地,居然没有一棵树,实在没法想象他们是怎样熬过那个火辣辣的中午的。

  “我是学历史的,我认为我们大学生就是要经常走出校园,多做一点田野调查。你不知道,只要走进了老百姓的家里,你就会对他们产生怎样的感情。当年革命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做的吗?”圆圆对网上的质疑不以为然。

  不无巧合的是,调查组同学工作的这一个月,正好赶上欧洲杯在葡萄牙举行。这三位同学恰好又都是欧洲杯的铁杆球迷。自活动开始以来,他们每天早出晚归,出门一身灰,回校一身汗,回来后简单洗个澡,往床上一躺就再也爬不起来,哪里还有熬夜看球的精力?每天出发前,他们都是互相打听一下比赛结果就匆匆上路。

  圆圆这一小组今天的工作非常顺利。在桥林镇南北街居委会主任林如华的热情配合下,他们在居委会办公室见到了采访对象。中午,林主任把这些“和自己孩子年龄相仿”的同学喊到自己的家里,让这些又黑又瘦的小伙子美美地吃了一顿“一个月也难遇上一次的午餐”。

  “大夏天里,不回家去好好待着,到处乱跑什么?”是啊,大热天的,一群已经放了暑假的大学生既不回家,也不在外寻找兼职,更没有在电视机前熬夜、在游乐场中消磨、在花前月下寻找浪漫,他们干吗非要顶着烈日一遍遍地在乡野探访、一次次地向老人们追问呢?

  一位参与调查的、网名为“dengdeng”的同学这样说:

  我们自己的历史,我们来记住。

  我们曾怀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是何等的遥不可及。

  我们知道太阳的烈度,我们知道什么叫中国的版图;

  我们知道中国的脊梁不仅仅是举手宣誓;

  我们知道:我们努力,就会感动自己。

  “我在想,为什么一定要到我们这一代才做这件事情?在上世纪,当这些老人还只是60多岁,大多没去世,记忆力也好的时候,我们的历史学家都去做了什么?”

  毛敏今年19岁。

  “这是刘玄、这是曹庆榕。”7月2日上午9点多,在南大浦口校区门口,准备下乡调查前的毛敏向我们介绍着自己的两个同伴。

  第一眼见到刘玄,她就一直微微笑着。“我们要坐2个多小时的车呢。”去车站前,她给我打着预防针,“而且中间要转两次车。”

  汽车在乡间小路上一路颠簸着前进。好几次,我们都从座位上跳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又被重重地抛回座位。窗外,农田交错。

  在“浦六路”站,我们下车,转乘“江汉线”,到底,再坐上“611”,直奔永宁镇——三人的调查“阵地”。

  时间接近中午了,太阳晒得裸露的脖子很疼,肚子咕咕叫。三人径自沿着一条水泥路向小镇边缘走去。老人的家在一个小山坡上。

  “家里有人吗?”刘玄向屋里喊了一声。从里面出来一位高个白发的老人,“哦,你们来啦!”老人显得很高兴——是前一天访问的黄有亮老人,91岁。

  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破旧的高背人造革沙发,沙发上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是黄有亮的老伴,中风好多年,说不出话来,一直张着嘴,头却一直期待地跟着我们转。

  我们围着老人坐着的沙发坐下。“您再把鬼子来的时候经历的事情说一下,行吗?”毛敏问。

  “好。那是1937年,我还是个小伙子……”老人一边讲述,一边把几枚硬币压在沙发上,抓起,放下,再抓起……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顶的吊扇一会转一会停,“是停电。”老人说。

  老人的南京话很难懂,刘玄拿起胸前挂着的录音笔对着老人,一动不动地录音;毛敏一边倾听一边零星地复述,像与老人核对;曹庆榕坐在一边的矮板凳上,记录着其中关键信息。

  据老人讲,日本人把人杀了都扔在一个大塘里,有上百人。他亲眼所见,日本人抓了8个人,把人放在板凳上,一刀下去,头就掉了。刘玄听到这个,吓得转过头去。

  回访结束。

  下午该找新的目标了。曹庆榕摊开地图,刘玄也摊开一份。商量了半天,决定去永合村。午后的阳光更毒辣,除了一阵一阵地出汗,困倦也涌上来了。连走了好多户人家,都没有老人。毛敏调侃地说:“你看,我们每天就在希望和失望之间徘徊。”

  永合村13号。一户人家大敞着门,一位头发半白的老人躺在椅子上扇扇子。三人决定上前试试。一问年龄,70多,有希望!可老人东拉西扯,最后才说,只听家里长辈说过,没有亲眼看见。三人失望地出来。

  “我们第一天出来的时候,没有地图,刘玄就站在派出所门口的地图边,照着画,2个小时没动。”毛敏告诉我。

  乡村的小路狭窄而崎岖,猪圈、羊粪、随地乱扔的垃圾,混杂成一股难闻的气味。走访了好几户都一无所获,只好求助于村长,可是,从午觉中昏昏沉沉醒来的村长一口否认村子里有80岁以上的老人。大家很沮丧。

  “我们最初在浦口采访的时候也遇到这种情况。那一次,我差点哭。”刘玄告诉我一件事,“那儿有个浦镇车辆厂,以前曾被日本人占领过。我们去采访厂里的离退办,联络了好多老人。当时都很兴奋,他们答应第二天让我们采访。可是第二天,又突然拒绝了我们。我们费尽口舌,说‘你们再不说,这段历史就永远没人知道了’,他们就是不理。我们就在离休老人活动室门口等,等他们下完棋,再找他们谈,谁知来了一个老人的子女,把我们臭骂了一顿。”

  “我忽然感到,别人在用另一种眼光来审视我们做的事情。”刘玄说。年轻的她没有料想许多人对这段历史并非和她一样,怀有积极的心态。

  “我在想,为什么一定要到我们这一代才做这件事情?在上世纪,当这些老人还只是60多岁,大多没去世,记忆力也好的时候,我们的历史学家都去做了什么?”毛敏感慨道。

  走访了四个多小时,一无所获。我们打算返回。

  在车上,大家的话没有来时那么多了,曹庆榕一直沉默着望着窗外。他说,他以后的理想就是做老师,教育好下一代。

  刘玄提醒两个同伴:“明天,8点出发。”两个男孩子苦笑。

  “每天回去,我都大喊一声‘我又活着回来了!’”毛敏开着玩笑,“然后,隔壁好几个兄弟跑过来看我一眼。”

  “和你们一起骑车挨个村挨个组地找幸存者时,和你们一起坐在颠簸的公共汽车上时,和你们一起行进在烈日之下时,我才恍然发现你们坚定的意志。是你们激发了我的热情……”

  每天回来,许多队员都要在南大小百合网站上互相打气。他们用执着和真情,彼此温暖着。一位名叫“adnil”的女孩在帖子中这样写道:

  今天给妈妈打电话,

  真的很想家。

  我知道你们也想家(尤其是女生),

  想家就打个电话吧。”

  本报记者 申赋渔 左中甫 赵静

  (编辑 丹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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