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报报道】2004年1月，寒风萧瑟，陕西省户县商业繁华地段的草堂路上只有几个匆忙回家的人在行走。一个白衣少女显得格外扎眼，她好像在等候谁一般在体育场的大门前徘徊。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没有人知道她在等候谁，就这样一天，两天，三天……

　　春节过后，一些早起的人们突然发现，那个大家既熟悉但又陌生的白衣少女还在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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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着。不同的是，以前看上去干净利索的她已经衣衫褴褛，一些试图问她话的人都被她厉声骂跑，她不在意随时会滑落的裤子，还随地小便……

　　户县的街头巷尾开始关注这个突然出现又游荡了很久的女孩。

　　有人说，在户县的舞厅里见过她在里面跳舞。

　　有人说，那女孩是来户县会网友的。

　　还有人说，她和一个捡破烂的老头住一起。她是谁家的孩子？她来自何方？她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变化的？这段时间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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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秘女孩是南方人

　　“身高只有1．4米左右，头发蓬乱、一脸污垢，上身穿一件T恤，满是油污，下身是一条宽大的褐色线裤，破拖鞋几乎套在脚脖子上。”《华商报》记者康正告诉周末报记者，他在6月底接到户县群众打来的新闻热线，并于6月28日第一次见到了那个流浪的女孩。“那时候应该是晚上8点多钟，她的那身打扮比我见过的大多数流浪人员都要糟糕。”

　　康正回忆说：“那天户县天气非常闷热，我见着她是在户县算商业繁华地段的草堂路。她先出现在体育场门口，在体育场门口的台阶上蹲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随后站起身沿街向北蹒跚而行。宽大的线裤连同内裤不时会滑落下来，女孩就这样光着屁股往前走。有摊贩老远就呵斥女孩走开，过路的闲人、坐在门口纳凉的居民对女孩指指戳戳，议论纷纷。”

　　坐在娄敬路30号侧门口的老汉说，他在春节过后第一次看到女孩时，女孩穿白色上衣，干净利索，当时还在他家门前台阶上坐了一会儿。体育场大门进口处一位开露天话吧的妇女告诉记者，她在年前腊月就看见女孩了，“一身白，还戴个白帽子，看着干干净净的，经常跑到体育场内看人家滑旱冰。”体育场门口电话亭的男老板则说：“刚开始还行，后来慢慢衣服也脏了，人精神也不行了，你看那个样子，再有半年没人管，女娃的命非丢不可。”

　　“最让人受不了是我看到那女孩不时会坐下来呕吐，捂住肚子一副疼得要命的样子。有人告诉我，还见她在路边当众就蹲下来撒尿。这样悲惨的状况，如果换到大人身上，别人看了也会受不了，更别说是一个这么小的女孩了。”

　　6月29日，康正尾随小女孩到了她的住处。那是娄敬路一条巷子内的烂尾楼，在二楼廊道上摆满了拾来的破烂。一个60多岁老汉从里面走了出来，穿着黑布肚兜的他自称是甘肃人，以在户县街头写字讨钱和拾破烂为生。

　　等女孩在潮湿的棉絮上躺下后，老汉跟康正说，他跟女孩来这里住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原先他还帮女孩洗衣服，但最近女孩身体不便，一直无法清洗。

　　女孩躺一会儿，就拿着一张从街上拾来的明星照片放在嘴上亲。过一会儿，女孩突然又猛喊一声，表情痛苦至极。老汉说，女孩下身已经溃烂了，他专门买了一支红霉素软膏，但女孩拒绝使用。

　　康正说，自己曾向女孩询问其家庭住址等情况，但女孩话语凌乱，说的普通话也不太标准，甚至会突然用方言骂人。不过老汉却告诉康正，女孩不喜欢吃面食，估计是南方人。

　　女孩身染多种性病

　　当这个少女的遭遇被当地媒体曝光以后，户县民政局相关领导于7月1日一早向下属的救助管理站作出部署：全力以赴救助流浪女孩。

　　可是一开始救援的小分队扑了个空，于是该站又把8名工作人员分4队出动，搜索范围甚至扩展到了咸阳地区。

　　7月1日下午4点多，救助站的工作人员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这个少女又一次出现在户县的娄敬路上。

　　康正说自己赶到现场时，已经有热心人给女孩买了一瓶冰冻矿泉水，她一边贪婪地喝着，一边沿街往南行。女孩行至娄敬路中段，突然蹲下身来，脱掉宽大的线裤当街小便。一位路过的老太告诉记者，女孩一边小便一边还无邪地向四处张望。说着老太不禁泪流满面，她哭声颤抖：“天哪，哪家没有女（娃）啊，这受的是啥折磨啊！”

　　突然，女孩停下了脚步，而此时她身边一家服饰店正在播放田震的《爱不后悔》。只见那女孩坐下来一边听着过门儿，一边有节奏地摇动左手，随后，她跟着节奏字正腔圆地唱起来。她神情十分投入，手指还不时地舞动，动作极似弹吉他。当唱到“情已变得憔悴，它虽然被浪费”时，她瘦小的身体开始蜷缩，双手抱头，痛不欲生。店内服务员说，女孩对这首歌非常敏感，每次听到后就赶来唱，有时还来回走动，“动作气质就跟歌手在舞台表演一个样”。

　　当救助站的工作人员赶到，想把女孩带走时，那女孩立刻进行非常激烈的反抗。无奈之下，工作人员只得撤离现场。

　　7月2日下午5点多，救助站找来了户县五竹卫生院的医护人员，因为周围群众都怀疑这女孩的精神出了问题，而该医院正好是有精神病科的综合医院，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合适。可女孩还是不愿配合，无论上车还是接受身体清洗都做出强烈反抗，每遇男医生强行擒住她双手时，就情绪激动，嘴里用普通话连骂“流氓”。

　　“这疤就是当时留下的，医院里第一个受害者就是我，创口受感染，炎症三四天才消失，今天算结痂了。”7月11日，精神科主任崔绪荣大夫露出还留着几道疤的右臂对记者笑着说，“我这还算好的，医院里一个小护士被抓伤后发了好几天低烧，她还以为被感染了艾滋病，怕得不得了。经过几天的检查发现一切正常，她才安心。”

　　医护人员的担心不是杞人忧天，因为小女孩入院当日，院方检查发现：小女孩下身严重溃烂，脓包多达30多个。在崔大夫的主持下，院方又对小女孩进行了包括艾滋病项目在内的全方位化验检查。直到7月4日下午，化验结果排除了乙肝、艾滋病，这才让大家都长舒一口气。但是，崔大夫还是很遗憾地发现：孩子有包括梅毒、尖锐湿疣在内的多种性病，其中梅毒已达二度。综合其他特征，孩子显然受到过不止一次性侵害。

　　崔大夫哽咽着对记者说：“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几乎都辨认不出到底是男是女。她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最多算是个遮羞布。最让我震惊的是，她的身体已经不像一个女孩子的身体，由于受到性侵害而染上性病，外生殖器已不成样子了。我虽然是个医生，但我同样是一个女人，更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我实在不能饶恕那些对孩子作恶的坏蛋！”崔医生感慨道，很多无知的少女总认为外面的世界很美好，其实外面的世界是多么无奈和险恶。

　　救助，不能忘了“救”

　　小女孩精神失常，并患有多种性病的消息传出后，引起当地社会舆论的一片哗然。户县公安局城关派出所有关人士透露，早在2003年腊月，派出所接到群众报警后曾经前往处理小女孩的问题。

　　派出所一负责人对记者说：“当时出警后，看到小孩穿得相对干净，但发现其反应不是特别清醒，民警就给她买了吃的，后来还专门就此事反映到救助站，但救助站说这不在救助范围之内。”后来，小女孩又走失了。这位负责人无奈地说：“我们总不可能把她带回所里，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必须要避免限制她人身自由之嫌。我们其实无法确定她有精神病，肉眼是看不出来的，我们更无权随随便便就把街上的人带到医院去做鉴定，那样做是非法的。”

　　对于派出所的无奈，当地民政部门也感同身受。户县民政局救助管理站站长贾君善对记者说：“按照新的救助办法，小女孩自己从没有向救助站申请提出救助，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不敢替她做主，随便救助，因为救助还涉及到一些可能限制人身自由的问题。再说，她万一出个什么事情，我们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2003年6月20日，国务院公布了《城市生活无着的流浪乞讨人员救助管理办法》，同时废止1982年的《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新办法“对城市流浪乞讨人员的‘救助管理’定位为政府的职责和相对人的权利”。“完全采取自愿救助的性质”。

　　对于前两者的说法，崔绪荣大夫显得不以为然：“她神志都不清楚，她还有什么能力去主动向政府申请救助。救和助是两个概念，现在的救助站做的只是助，而不是主动地去救，这其实也是对人生权和健康权的伤害。如果因为没有及时救助导致孩子出现死亡等情况，相关部门难道不应该负责？”

　　女孩被送入医院后，许多不愿透露真实身份的人纷纷打来电话，提出对女孩进行捐助。西安一位自称姓于的先生特地将一笔钱留在一家媒体，他表示：谁能提供有价值线索，最后帮女孩找到父母，他将提供重奖。

　　一位身在美国的华人李先生专门打来电话，他说，从网上看到报道后，既震惊又十分可怜女孩的处境，他愿意支付部分费用，希望人们能去照看女孩，希望女孩的病能得到及时医治。

　　在西安市咸宁路兴庆宫公园旁边开一家汽修店的王先生跟他的一位医生朋友取得联系，他们甚至驱车前往户县寻找女孩，给女孩捎去了衣服等物。一位安徽籍的朱先生虽身患疾病，但也赶到户县，走南闯北多年的他希望能给女孩提供语言交流的方便。

　　宝鸡一家企业也对医治女孩的费用做出预算。该企业负责人表示，如果董事会通不过，他将以个人名义提供资金援助。

　　小女孩的家长终于出现了。经过相关媒体的努力，小女孩的母亲被福建的一家媒体找到了。她在接受采访时透露，小女孩名叫王芳（化名），到今年9月就满18岁了，去年9月15日离家出走后一直打听不到她的行踪。她还透露，家里曾将她送到闽清的一家精神病院看病，但没什么好转。

　　7月4日，崔大夫高兴地告诉大家，王芳已经开始喊“妈妈”了。尽管性病很严重，但由于连日来采取措施，孩子病情已经得到控制，很快可以治愈。而且，王芳也说出了家里的电话。

　　母亲喜极昏厥惊醒少女

　　7月7日，王芳的母亲在福建记者的陪同下来到户县。母女俩在失散近10个月后，终于在距离家乡几千公里的户县重逢了。

　　崔大夫用发抖的声音向记者诉说母女重逢的场景：王芳母亲到达医院后直奔病房，当瘦弱不堪的女儿出现在她面前时，“天哪！”她惨叫一声就扑向女儿，把她拥在怀里痛哭不已。周围的病友无不泪流满面，在场的医生也双手掩面而泣。

　　由于长途跋涉、悲伤过度，抱着王芳痛哭的母亲突然晕厥过去。就在这时，刚才还显得呆板的王芳一个激灵坐起身来，一边嘴里哭叫着“妈妈”，一边双手急忙给母亲脱掉鞋袜，随后十分利索地将母亲放平在床上躺好。

　　与此同时，护士迅速取来抢救药剂要给王芳的母亲注射。此时，王芳十分警觉地挡住了护士。她提高声音问：“你们要给她打什么药呢？”随后，经医生解释，她才走到一边允许护士给母亲注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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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正告诉周末报记者，王芳刚住院时对异性非常排斥，从不愿意接受男性医生的检查。那天陕西省福建商会苏新松秘书长和王芳的母亲同时赶到医院看望王芳。当他把2000元现金交到王芳的母亲手里时，王芳立即上前阻止，并毫不客气地指着苏秘书长说：“你不要碰我妈妈的手！”

　　“孩子咋会变成这样呢？我们家在福建农村，家里经济条件十分不好，加之3个孩子都要上学，无奈之下，王芳上完初二后就辍学在家了。上学时她的成绩在班里是中下，不上学后她倒没有直接跟我们说不满意，但有一次她接同学电话时，同学问她为什么不去上学，她说爸爸妈妈不让她上学。”在医院，王芳的母亲一边抽咽一边诉说王芳出走的原因，“我知道她是说给我们听的。我原先想让她把初中上完，但她从来也没直接要求我们必须得送她上学，所以后来也就没管。”

　　辍学在家的王芳刚开始还帮忙干些家务，“后来啥都不干了，也不听话，脾气也不好”。王芳的母亲猜测，孩子可能对辍学一事颇有怨言，“但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家里负担重，算村里经济条件最差的了。”

　　王芳是家里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在上中学，妹妹也上小学了。“其实，孩子都是自己的，我们也没有说偏爱谁，大家都一样对待，最小的孩子都穿她穿过的衣服。但是有时候，她不听话了，我们一管她，她就跟奶奶说我们对她不好。”

　　王芳的母亲还说，王芳喜欢去市里呆，经常往市里几个亲戚家跑。“她出去了就不想回来，要我们打电话催。有一次，她扒油罐车跑了，我们好不容易通过警察才把她找回来。她就是不想在家里呆，好像总觉得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多美。”

　　王芳走了，作恶者在哪里？

　　7月12日，因为救助时间已经超过10天，按照规定，王芳必须离开五竹卫生院。下午1点05分，王芳和母亲在福建来的记者的陪同下离开了户县。

　　“其实只差四五千块钱，让王芳在这里住40多天，她就能痊愈了。”崔大夫对王芳的离去显得忧心忡忡，“女孩的母亲哭得很伤心，很不愿意走，希望能留下来。这短短的几天，我和她们母女俩都很要好了，我舍不得她们，她们也舍不得我。但是由于救助法规定，只能离开。她回福建能有钱接受治疗吗？还有人愿意捐助这个可怜的孩子吗？她要是再跑出来该怎么办？”

　　对于治疗费的差额，崔大夫解释说：“一开始有很多人打电话给报社说要捐款，可最后只有少数几笔钱到位，都是说说而已，真正要有人付出行动的时候都跑得没影子了！很难想像，王芳今后还会遇到什么样的事！”

　　同时，崔大夫也表示，此事绝对不能就这样就结束了。作恶者还没有抓到！

　　自从王芳的遭遇引起公众关注后，对于谁是作恶者的问题一直悬在人们的心头。

　　一个颇令人猜疑的事情是，在王芳被送入医院接受治疗后，与她同住的那个老头就再没出现过。而据康正回忆，7月2日晚10时，《华商报》的新闻热线突然接到一老汉电话，称王芳已从户县医院逃跑了。接线员问：“你怎么知道的？”老汉说他是听别人说的。接线员追问：“你听谁说的？”老汉未作回答挂断了电话。当康正回拨该电话时，人已离开。而此时王芳一直处于医护人员看护中，并未离开医院片刻。

　　经过核查来电显示和来电留言，得知老汉所用电话号码系甘肃省庆阳市西峰区开发路“新时空电话超市”的电话，声音酷似收破烂老头的声音。据甘肃那家电话超市当晚的值班员证实，一老汉从7月2日下午1点起，一直徘徊在话吧门口周围，晚上打完电话后，匆匆离去。值班员所述打电话老汉的外貌特征，与户县那收破烂老汉相似，但他已去掉了“肚兜”等行头，穿浅蓝色衬衫、长裤。

　　崔大夫也告知记者一个从未披露的信息，王芳在遇到那个收破烂老头之前，还和一个长头发、背着画夹，年龄大约在40到50之间的人在一起过。

　　可惜的是，王芳直到现在精神状况还不好，她刚来的时候吵着要回家，说别人都是坏人。对于自己的遭遇，她只说有人拿棍子打她后背，其他都不愿意说。有人问起，她就开始哭，还用头撞墙。“她为什么会精神分裂，就是因为遭遇了重大的打击才会这样子的，谁看了都揪心啊。”崔大夫惋惜地说，“虽然公安机关在调查，但王芳走了，调查也就可能不了了之了。今天天气很好，不太热，希望王芳回家一路走好。”

　　本报记者　周益　本报实习记者　范雄

　　(编辑　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