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7月28日夜，浙江省平阳县水头镇温州辉煌皮革有限公司厂区发生特大火灾，造成18人死亡、12人受伤。这把大火的直接起因是砂边机火花引发皮带粉尘阴燃起火；但从报道中可以看出，事故隐患其实早已埋下。企业主的惟利是图、制革业的结构性痼疾、安全生产责任制下的责任流失，这一个个看似孤立因素的偶然堆积，构成了这场悲剧发生的必然链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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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值得注意的是，平阳大火“烧”出来的这些问题，在我国一些民营经济发达地区普遍存在。据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透露，今年上半年，全国共发生一次死亡10人以上特大事故75起，死亡1189人。当前，我国正处在安全生产事故高发期。在此严峻形势下，如何吸取教训、举一反三，强化安全生产的忧患意识、防范意识、责任意识显得尤为重要。生命无价、守土有责，为了每个家庭的幸福，让我们时刻警钟长鸣：安全生产不能松懈！平阳“7·28”大火烧出了什么？

　　本报记者 陈东升

　　金钱堵塞了生命的通道

　　对于平阳大火的遇难者家属来说，7月28日是个应该诅咒的黑色日子。这天夜里，一把骤然而至的无情大火顷刻间掠夺走了他们亲人鲜活的生命。

　　李方荣是辉煌皮革公司的技术员，那天晚上，他正在一楼值班。他说，看见仓库那边起火后，他赶紧找了一个灭火器灭火，看根本不起作用，又连忙跑进去与同事一起将电源切断。等他再次跑到院子里时，一楼已遍燃大火。因为公司里没有警报设施，他只得扯开喉咙大喊：着火喽，快跑啊。

　　回忆往事，43岁的幸存者陈美云至今仍然胆战心惊。她说，“我正与二十多名工友在三楼车间干活，突然听到有人喊：着火喽！着火喽！我连忙往楼梯口跑，但楼梯上浓烟滚滚、呛得人差点背过气去。没办法，我又跟着工友往楼顶上跑。为了逃命，我闭着眼睛从四楼跳下，掉在了邻居铺起来的床垫上，虽然摔断了双腿，但总算捡回一命。”

　　很多人却没有陈美云这么幸运。辉煌皮革公司周围许多目击居民反映说，大火起来后，他们看到三楼有一些工人跑到后面的窗户旁准备跳楼；但是由于这些窗户都被防盗不锈钢窗封死了，工人们费了半天劲，也扳不开。后来这些人喊过几声“救命”之后，就被大火和浓烟吞噬了。

　　温州辉煌皮革有限公司是一家专业生产出口皮带的民营企业，2003年，销售收入达2788万元、税收入库269万元。在以“低、小、散”企业居多的水头镇，这样的规模已属龙头企业，辉煌公司因此被列为平阳县重点工业企业和纳税大户，企业老板庄明辉也被推选为水头皮带商会会长。

　　为扩大生产规模，辉煌公司未经批准，擅自在三层楼厂房的楼顶上搭建了简易房作为仓库；在厂房的南面建造了三层高、钢架结构的仓库；去年，又把厂房东面与平阳二医毗邻的水沟填了，在上面用木头搭建了仓库，用来存放皮革材料。为避免财物散失，辉煌公司将一至三层厂房的窗户全部焊上了钢制不锈钢防盗窗。为赶生产进度，辉煌公司充分利用场地，在楼梯间、过道上堆集了大量的皮革、织物、皮带半成品以及生产用的明胶等可燃易燃物品，在东首仓库底下阴沟里堆积着几吨皮带粉尘而未予清运。

　　根据幸存者回忆，参与火灾事故调查的专家们事后分析认为，7月28日夜，砂边机作业时产生的火花使粉尘阴燃起火后，楼梯间、过道上堆集着的大量可燃易燃物品迅速使火势蔓延成灾。大火蔓延上来后，南首钢架结构简易仓库连同楼梯一起垮塌，工人们丧失了从南侧楼梯逃生的机会；跳楼吧，窗封着；下楼吧，三楼北侧惟一一条狭窄的楼梯又被大火封锁，许多人就是逃到楼梯口后被火烧死的。

　　温州市消防支队一位领导说，当消防队赶到现场时，辉煌公司狭窄的过道使消防车根本无法靠近着火的大楼。“东首搭建的简易仓库又使我们的灭火路线受到了限制。”

　　生命的通道就这样被金钱堵塞。由于涉嫌重大安全生产事故罪，作为企业法定代表人的庄明辉于火灾次日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不顾安全而片面追求经济效益的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制革业的污染与危险

　　水头镇地处鳌江源头，坐落在著名的国家风景名胜区南雁荡山麓。上个世纪80年代中后期温州民营经济风起云涌之时，水头镇开始出现制革行业。短短十几年间，靠近鳌江边一个叫溪头的村庄一带，如雨后春笋般地冒出了上千家制革业的家庭作坊，自发形成了水头制革基地。

　　水头这座自身并不产猪皮的浙南山镇因此而成为我国最大的猪皮革生产基地和最大的生猪皮交易市场，猪皮革年产量达1.2亿张，被誉为“中国皮都”。到2002年，全镇大大小小制革企业、家庭作坊发展到1200多家，占地范围近3平方公里，用于加工皮革的滚桶式转鼓3300多个，从业人员3万余人，制革业年总产值近40亿元，财政收入占平阳县财政总收入的三分之一。

　　制革业是高污染行业。然而，这一行业丰厚的利润使人们忽视了它对环境的危害。在片面政绩观的指导下，一些干部也变得“有奶就是娘”，安全、环保等长远问题变成“次要”的，可以“放一边再说”。直到排放的污水滚滚而入鳌江，给整个鳌江流域造成严重污染，沿江两岸群众怨声载道之时，人们这才发现水头镇制革业的污染问题已是病入膏肓、积重难返。

　　浙江环保联合检查组的检查报告显示，1992年，鳌江水系还属于二类水质，1994年降到四类，1995年后，更是发展到劣五类，河道基本失去功能。鳌江水系成为浙江省八大水系中污染最为严重的水系。2003年9月24日，国家环境保护总局公布了全国十大环境违法典型案件，水头镇制革群污染案“榜上有名”。

　　与污染同在的还有严重的安全事故隐患。到2001年，水头镇制革基地里的家庭作坊已超过千家，但有工商营业执照的只有80多家。这上千家企业基本上用毛竹和油毛毡搭建，生产技术低、规模小，管理上更是混乱不堪，不少企业都是生产、仓库、宿舍“三合为一”，可燃易燃物品随地堆放。2001年10月，基地一个月间曾三次失火，幸亏撤离和扑救及时才没有出现人员伤亡。

　　平阳县新一届县委、县政府领导班子上任后，迎难而上，痛下决心治理水头镇制革基地的污染和安全事故隐患。从2003年7月开始，采取停电、停水等强硬措施，对制革基地内所有制革家庭作坊实行全面停产整顿，然后再对照环保和安全生产的标准，逐家严格验收后才决定是否准许再开业。县、镇还一起筹资几个亿，在水头镇建成6个污水处理厂。

　　平阳县一位负责人承认，虽然治污成效显著，但水头制革业的环境污染和事故隐患由来已久、负债沉重；从根本上说，又与制革行业自身的产业结构特点有着密切的因果关系，因此，治理上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就能奏效。

　　他说，水头镇制革行业的“低、小、散”特点与生俱来———这也是温州许多民营企业起始阶段之通病。虽然政府号召企业之间兼并重组、走规模生产之路，但许多企业却是宁为鸡头不为凤尾；时至今日，基地通过兼并重组等途径改善提高了生产条件，而得到验收合格、重新登记的企业只有41家。

　　为促进制革行业健康有序发展，从前年开始，平阳县与水头镇规划筹建制革和皮革两个工业园区，打算把一些成型企业从制革基地和居民住宅区迁移到工业园区，形成集约化生产的产业基地。但受宏观政策和用地指标的限制，两个工业园区规划700多亩用地，至今拿到审批手续的才100多亩。杯水车薪，几百家企业包括这次发生火灾的辉煌皮革公司只能被关在门外焦急地等待着。责任制下的责任流失

　　平阳“7·28”大火的前一天，即7月27日下午，平阳县刚刚召开过全县安全生产工作会议。而在之前，县人民政府与各乡镇人民政府都曾一一签订过2004年度安全生产管理目标责任书，内附详尽的安全生产责任制考核办法和考核指标。在水头镇政府，该镇分管领导打开有关记录，向记者一一介绍了他们在安全生产方面所做的工作：与包括辉煌公司在内的企业签订安全生产责任书；举办企业法定代表人安全法律知识培训班；每个月组织一次安全生产大检查；开展“安全生产月”万人签名活动。对辉煌公司，他更是多次带队去他们那里检查过安全生产，还两次督促他们限期整改提升机等安全设施。

　　县消防大队负责人却称辉煌公司不是平阳县消防安全50家重点单位，因此没有将他们列入监管范围———他解释说，县消防重点单位主要指那些容易造成人员伤亡、社会影响大、危险性大的单位。列入消防重点单位的程序是企业自我申报、消防审批；辉煌公司没有申报，所以其日常消防工作应当由当地派出所管理。

　　水头镇派出所负责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他们每个季度都对包括辉煌公司在内的内保单位进行例行检查。但他强调他们是派出所，检查的重点是治安和外来人口管理；按照安全生产法责任制，生产经营单位的主要负责人应该对本单位安全生产全面负责———他说，从治安角度看，辉煌公司的安全防范工作做得还是不错的。

　　消防、公安如是说，那么，规划、房管等管理部门又如何呢？辉煌公司坐落在水头镇金山路上，距政府职能部门集中的平阳县城也不算太远。然而辉煌公司三次在人口稠密的居民住宅区搭建违法建筑，当地群众也曾向有关管理部门举报过，但县里这么多政府职能部门和近在咫尺的派出机构却为何对眼皮底下的事情不知不晓，不闻不问呢？事故发生后，水头镇房产管理所、规划分局的负责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都出示了有关原始资料，以此证明辉煌公司的违法建筑是企业自己所为，他们并没有审批同意。但是，仅仅因为自己部门没有审批过就不去依法行使法律赋予的管理执法权，岂不是有违设立这些执法部门的初衷吗？

　　辉煌公司的安全死角就这样留了下来，责任制下的责任就这样流失了。当地一些干部说，辉煌公司的这把大火也暴露出了政府部门某些干部作风不实的问题。平阳“7·28”特大火灾血的教训警示各级领导干部，形势越复杂、新情况越多，越要把工作做细、做透、做实。只有这样，才能有效避免类似悲剧的再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