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懵懂/相恋之初

　　在20世纪80年代初，工人是个值得骄傲的职业。初中毕业后在乡下务农的我从农村上来顶替母亲进了工厂成了一名纺织女工，尽管厂里的条件很恶劣，轰隆隆的噪音、满天飞的灰尘、三班倒的作息制度让人觉得很辛苦。跟很多女孩子一样，我把改变处境的希望寄托在婚姻上了，希望自己凭借还算漂亮的外貌改变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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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陆续地给我介绍男朋友。我惟一的条件就是能够把我调出纺织厂。

　　21岁那年，别人给我介绍了一个船员，是在广东工作的宁波人。母亲听说对方是个大学生、月工资有200元，鼓励我跟他交往。要知道那时候我的月工资只有30元啊！

　　最初是通信，因为是陌生人，彼此只是很客套地聊了一些简单的情况。由于我在下乡支农时认识一个小伙子，跟我很谈得来，是个个性脾气很好的人。我发现他们的字写得很像，就天真地猜测字如其人，他们的个性也应该差不多吧。

　　过年他趁探亲假回宁波，我们见了第一面，可他给我的感觉并不好。那时他刚从新加坡回来，晒得很黑，26岁看起来倒像有36岁，很老很古板很傻的样子，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那种。

　　反正也不喜欢，我就直接把条件告诉他，问他结婚后能不能把我调到他的单位去。他犹豫了一下说，应该可以吧。

　　于是我们见了第二面。他说家里人不同意也没办法调过去，因为我是集体单位的，根本不可能调到国营单位去。我说那就算了。

　　没想到他其实对我很有好感。介绍人跑到我家说，他趁探亲假来相亲已经三年了，就想找个宁波姑娘，没想到见了十几个，竟没有一个成的。本来他很喜欢我的，就因为这些硬条件，真是可惜！介绍人还说他这几天茶不思饭不想还大哭了一回，看来只有找个广东姑娘了。

　　正好我一个同学问起我这次相亲的情况，我说调不过去所以就算了。同学是个心地很善良的女孩子，说，那他不是很可怜吗？一个条件不错的大学生，就因为在外地工作，不能成全好事，要不我们去安慰安慰他。我说我不去，否则会让他误会的。我同学说那我们两个人去好了。我想想也是，就给他打了个电话说第二天我们去看看他。

　　没想到接到我的电话他竟喜出望外，说当天晚上就想到我家来看看我。我妈说，好啊，大家还是朋友么。我知道我妈是喜欢他的。因为我两个姐夫都是普通工人，能找个大学生做女婿是件让她觉得荣耀的事，何况他还能赚比较高的工资。

　　他到我家后我极力回避他，我随便撒了个慌说有人给我介绍对象，我要去相亲。没想到听了这个理由他竟然伤心地哭了。长这么大我第一次看见男人在我面前哭。我一下手足无措，心一软只好说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呢。

　　他开始向我表白说自己也许各方面都比不上其他人，但他有一颗真诚的心，以后一定会全心全意对我好的。他说的话和他的人一样朴实无华，我是相信他当时的表白的。

　　因为他在宁波没有房子，每次来是寄住在他姑妈家的，很不方便。由于我家当时房子很大，也许是母亲的安排，第二天他就把行李搬到了我家。将近一个月，他就住在我家，像个客人一样。但我始终对他没有感觉，还常常借加班的名义不回家。

　　因为我家的条件不好，父亲早就过世了，母亲是比较在乎钱的，我在家时要把月工资的三分之二交给她作饭钱，这个月因为他的出现，我把我30元的工资全遵命交给了母亲，害得我一点零花钱也没有。

　　他走的那天，我如释重负。我给他写了一封信说我们不适合，分手吧。

　　但他在回信中的哀求和表白又让我于心不忍。就这样我们像朋友一样通了一年信。对我来说，可能是因为年轻，对感情很茫然，不懂当断则断的道理。我只简单地以为像个朋友一样劝劝他是应该的。

　　B 戏剧/结合之缘

　　一次他忽然在来信中说他考虑再三，长痛不如短痛，决定和我分手。接到这封信我很开心，因为他终于可以自觉地放弃我了，我再也不用为这份感情背负任何的压力了。

　　可还没等我高兴几天又收到了他的加急电报，说分手信发出后他整天失魂落魄，很是后悔，现在已经请了事假并买了机票赶紧过来看我。

　　因为我家搬了，我还是决定去接他。把他接到家后，为回避他我当晚就搬到宿舍去了。

　　他看出我对他的冷淡，以为是那封分手信伤害了我，一再向我解释和表白，说请事假过来就是为了来挽回，他不能失去我！

　　我妈给他做了他最爱吃的咸菜年糕汤，看他没有心情吃，问他为什么。他哭着把这次来的目的告诉了我母亲，还说特别后悔，一定要挽回，因为他是真的喜欢我。他哭得很厉害，把我妈也感动了：“既然你那么诚心地喜欢我女儿，我就做主把她嫁给你。现在儿子还小，一个房间借给你做婚房。三年后你把她带出去，要不你调回宁波。”

　　他的探亲假是在7、8、9三个月，所以把婚期定在了8月份。

　　等我回家，他眼睛红红的在整理我的箱子，把日本带来的肥皂等日用品放到我这儿，说以后结婚了可以用的。我纳闷：谁答应跟你结婚了？并且一口拒绝：我不要，你送给你以后的女朋友去吧。他大概已经习惯了我的拒绝。居然一点也不生气。

　　原来他已经跟我母亲商量好了一切！

　　可能是我年龄小缺乏主见，加上母亲的劝说，想想其实他也不坏，起码人忠厚老实，对我好。何况他的条件远远高于我。我还想到，他那么内向，万一我拒绝他，他会不会自杀啊？而且他又住在我家，恐怕跟他分手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于是我答应了母亲安排的婚事。

　　C 现实/婚姻之路

　　婚后第一年，我们基本上隔一个月聚一次。彼此特别客气，但快分手的时候肯定要吵起来，都是一些琐事。当时他的脾气还不错，经常会让着我。

　　不久他不再出海，而是上岸做了老师，工资一下子减到了70元。他每个月寄给他母亲的50元减为了30元，而寄给我的还是25元。我知道他不容易，但我在宁波的状况更不好。因为借的是母亲的房子我必须每个月付给她50元房租。又因为刚生了孩子，剩下的钱根本不够花。我清楚地记得当时连一双雨鞋也买不起。

　　我开始催他想办法调过来，起码能够对家里有个照应啊！但不管我怎么催，他始终说向单位开不了这个口。我知道他那么内向的性格也确实为难了他。

　　最后我带着孩子和他一起去了广东他的单位。讲道理肯定是不行的，因为没有这个规章制度，最后我只好装疯卖傻要自杀才把他单位领导吓得放了他。就这样，他调到了宁波。

　　但回来一年多问题又来了，因为我弟弟要结婚了，母亲催我们搬出去。可我们哪里有钱买房子啊，轮到他分房也要熬上三年。我再次拿出泼辣的本性，寻死觅活引起他们单位领导重视，最后以特殊情况给我们安排了一套小房子。

　　因为这两件“大事”中我立下的功劳，他对我是相当不错的，用他后来的话来说对我有着感恩的成分。

　　由于我在纺织厂做“三班倒”比较辛苦，他基本上包揽了家务活以及照顾孩子的任务，还会在下班的时候来接我。在别人眼中他是标准的模范丈夫。有时虽然有点摩擦，但我们很快就和好了，想想他毕竟对我不错。我对他的感情也慢慢地建立并加深了，脾气也好了不少，学会了克制。

　　D 无奈/天壤之别

　　他的变化恰恰相反，开始向我发脾气，尤其他后来被提拔做了领导后，吵起来还会砸东西。看他渐渐露出“真面目”，我觉得特别后悔，就会忍不住哭。而他一看见我哭就挖苦说：“我知道你后悔了吧，后悔就离婚么！”

　　记得女儿8岁那年，我们因为一点琐事真的闹了离婚。他把离婚协议书写好后，在去单位开介绍信时，被止住了，因为他是中层领导，大概也考虑到影响，此后很长一个阶段他在吵架的时候也不再提离婚了。但回家时他把我跟他的合影全部撕了，连一家三口的照片他也把我的那部分撕开。

　　磕磕碰碰地就这么过来了。自己因企业倒闭面临下岗，我们的地位就越来越悬殊了，很多时候我学会忍让和委曲求全。

　　去年，21岁的女儿已经读大三了，我们有了最厉害的一次争吵。记得刚好是国庆节，他那几天也在家。我由于刚做完妇科手术，躺在床上休息。他一大早起来就要叠被子，一边还抱怨道：一天到晚躺在床上，像个死人似的！我说我现在是病人啊，你怎么会有那么讨厌我的想法呢？随之我们又吵了起来。他说感觉自己在家里像是我的奴隶一样！

　　“这个家我不要了！”恨恨地甩出这句话之后，他就出去了，直到晚上11点多还没回来。我很担心，起来下楼去车棚看自行车在不在。当我穿着拖鞋出门，在楼梯口就看见了他。他问我，去干什么？“随便我去哪里啦！”其实是去看他，但我总是这样嘴硬。于是他自顾自地回家了。想起来总是伤心，等我在公园里大哭了一场回来，他已经睡了。看我跟母亲打电话，他忽然起来拿着换洗的衣物走了。

　　一连三天，我发现他没有在单位住。猜想他心脏不好不会是住院了吧？我就一家医院一家医院地去找，终于在李惠利医院找到了他。可他看见我如同陌生人，说你回去吧，我不认识你。我说你的心真狠啊，让我一个人担心！既然现在我们还没分开，我还是要尽力照顾你。我接着说，以后我们各顾各吧，既然你那么讨厌我。

　　等出院的时候，他跟我回了家，但他坚持说自己在外面已经租了房子一定要搬出去住，还说这辈子我已经不欠你的了！然后拿着被子走了。后来他来拿其他日用品的时候，一看见我就哭了。我最害怕他这样，就说：“又没有人赶你出来，本来这就是你的家啊，那你回来吧。”但他还是走了。过了几天，他又哭着给我打电话，说我来帮你做晚饭吧。我知道，他是想回来。当时我没吭声，就把电话搁了。

　　过了几天他的朋友来找我说他没有外遇，其实也不想离婚。我知道他想找个台阶下，让我把他叫回家。

　　几天后，他因为身体不舒服回来了，我又陪他去医院看病。我在给他敷药的时候他忽然又说：你的手在我身上，你的心不在我这儿。我说你怎么反咬一口，我这样全心全意地照顾你，还不如不理你！

　　没想到他提起行李又要走。难道要我跪下来求你？我说你要出了这个门就不要回来，我们现在就离婚签字。但他犹豫了，我却跟他较上了劲，一定要离。我想到这辈子为了他拼死拼活觉得特别不值得。可家里人不同意我离婚，说我这么大年龄了，现在又是下岗，而他房子、事业什么都有，我离婚不是正好成全了他吗？

　　他又走了，我连他住哪里也不知道，他也不肯告诉我。说起来可笑，自己的丈夫在哪里我根本就不知道！

　　我说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我成全你。如果没有，我们还是一起过，毕竟那么多年的夫妻了。

　　现在我们互不干涉，是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我们甚至自顾自做饭。他还是把离婚作为口头禅。说就算离婚你也找不到跟我一样好的丈夫了！那种优越感真的让我觉得特别没有自尊！

　　有一次，他还咬牙切齿地说：“就算得了不治之症，我也要离婚再走；就算遭遇飞来横祸死了，我也不能跟你葬在一起。”

　　由于他是大学生，女儿又是他从小带大的，所以我很放心让他照顾和教育女儿。但没想到女儿眼里也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妈，对我这个初中毕业的下岗纺织女工很是不屑，动不动就说我花的又不是你的钱！我知道都是他灌输的。女儿任何事情也不会跟我商量，在家里，我完全是个外人。

　　跟屠女士这样一边下岗一边婚姻遭遇不幸的中年女性一定不少。她们是无奈的，因为学历和年龄的制约，她们很难找到好一点的工作。又因为经济的制约，无法从容地支配自己的生活，甚至在家里没有任何的地位。屠女士说不知道自己怎么办？

　　冷漠是最大的伤害。婚姻是女性最后的安全港湾，当彼此只剩下伤害和冷漠，这个婚姻还有多少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呢？“百年修得同船渡”，好好地善待生命中曾经风雨同舟、相濡以沫过的人吧，就算不爱了，她还是你的亲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