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少女失足的轨迹

　　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名叫小婷。和其他的孩子一样，童年的小婷生活得无忧无虑。这一点从小婷的相册里，每年增加的照片可以看得出来。然而，小婷的照片到了13岁的时候就再也没有了，我们对于她的了解仅仅停留在小婷上初一前的几张照片中。小婷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我们见到小婷的时候，她已经是19岁的少女了。然而，见面的地点却在北京市未成年 人犯管教所里。

　　迪厅、摇头丸、抢劫都一一尝试

　　记者：是因为什么来到这个少管所？

　　小婷：因为抢劫。

　　记者：你一共抢了多少起？

　　小婷：是参与的吗？十多起，一共抢了7000多元。

　　如果不是小婷亲自告诉我们，很难相信这个年仅19岁的少女，在四年前就是一个4人抢劫团伙的主要成员，在这个团伙中，有3个案犯都是和小婷一样的未成年人。而小婷抢劫的对象，竟然都是与她年龄相仿的在校学生。

　　小婷：就是比如他要是骑车，把他从车上拽下来，然后找他要钱。记者：你怎么说呢？

　　小婷：把你兜里的钱掏出来，

　　截至小婷案发时，在两年的时间里，小婷一共抢劫了十多次，涉案金额7000多元。

　　小婷：有遇见过不愿意掏的。

　　记者：那你怎么办呢？小婷：打。记者；是怎么打的？小婷：链子。记者：是什么链子？

　　小婷：就是那种那会儿外面流行的那种哈雷链。

　　记者：铁链子？小婷：对。这些从同龄人手中抢来的钱，除了日常的吃住以外，全被小婷用在了固定的消费上。

　　小婷：我天天去迪厅，而且去迪厅还要吃药。

　　记者：吃什么药？小婷：摇头丸。

　　迪厅、摇头丸、抢劫，小婷在不到16岁的时候，一一尝试过了。等待她的是法律的制裁。如今，小婷已经在高墙电网中，度过了两年多的时光，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是如何一步步转变为现在的抢劫犯，在小婷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呢？这一切要从小婷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说起。

　　幸福生活中断在那一刻

　　小婷：等到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就觉得好像一切都变了。

　　小婷感觉到的变化出现在父母的身上。由于感情不和，父母之间常常爆发的争吵使她感到困惑和不解。对于那段时间里，父母给她造成的影响，小婷的父亲感受很深。

　　小婷的父亲：那给孩子造成的影响我觉得也挺大的，夫妻俩老打、老掐，隔三差五老折腾，对孩子也是影响挺大的。

　　这种天天面对父母之间争吵的生活，持续了一年的时间。在那段时间里，很多事情对于小婷来说已经没有印象了，但是有一件事情她永远也忘不了的。那一天，年仅8岁的小婷面临着人生中的第一次选择。

　　小婷的父亲：我说婷婷，我跟你妈离婚了，离婚你愿跟谁？

　　小婷：我觉得当时我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我选择谁。

　　孩子的沉默并不能阻止父母的离婚。最终法院判决小婷由她的父亲抚养。从那一刻起，小婷失去了一个完整的家庭、失去了母爱。而父母的离婚，仅仅是小婷在成长过程中所受到的第一次伤害。此后单亲家庭的生活，她的父亲曾经充满信心。

　　小婷的父亲：从教育孩子上，从辅导学习上，一直抚养着她，我比她妈都强。

　　如果事实真的像小婷的父亲说的那样，也许小婷的人生之路，会与现在完全不同。遗憾的是，作为一个企业的负责人，繁忙的工作使得他的父亲，连小婷的日常生活都顾不上，更别说在学习和成长上对小婷进行教育了。小婷经常独自一人要面对一天的孤独。过早地失去了母爱的小婷，几乎是在同时，连父爱也一同失去了。

　　小婷的父亲：我有我个人的这种实际情况，连星期天都在加班，处在这种单位，我实在是没有时间去管她。只有早上起来，和晚上去说一说，互相有这么一个接触，剩下真是没有时间。

　　为了弥补自己工作繁忙给小婷带来的孤独，她的父亲用自己的方式对小婷进行了补偿。

　　小婷的父亲：月月我给她（钱），300、500元买东西，要什么东西给买什么东西。

　　小婷：可能就是因为我父亲跟我母亲离婚了，就是说他在经济上呀，或者是说别的方面啊，就是挺给予我补偿的。

　　记者：那实际上你内心需要的是什么东西？并不是经济上的一些东西。小婷：对。

　　没有人能再走进她的内心世界

　　失去家庭关爱的小婷在学校里多少找到了一些安慰。刚刚跨入了中学的校门，小婷对新的学习环境，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她的表现也给老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北京大山子中学语文老师杨燕：9月份入学，好像是我们有一个教师节，那个时候好像教师节，各班也出节目，她呢也积极地参加，是吧，编排节目，还是一个主力呢，唉，小孩挺活跃的，挺好的。

　　小婷在文艺方面的才能并不能掩饰她在学习上的不足。由于小学的基础薄弱，她的入学测验成绩并不理想。而且，由于长期以来从父亲那里养成的经济依赖，使她形成了在日常生活中产生了种种不良习惯。

　　大山子中学年级组长郭秀兰：这孩子比较好打扮，好穿戴，而且有时也经常爱吃一些零嘴。我们的感觉就是，后来慢慢地班里就丢东西，丢了几次以后，班里的有些同学那时候说是她偷的，这孩子她爸爸说，打得她鼻子都流血，流了半盆血，就是说给打的，拿皮带抽的。

　　小婷的父亲：她这种行为实际也挺长的了，这方面虽然我也说过她，在这方面真是，我也打过她，但是效果不大。

　　在谈起初一时的这段经历的时候，小婷仍然记得自己与父亲的对话。

　　小婷：我就记着我说过这么一句话，当你在跟我母亲吵架的时候，你跟她离婚的时候，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就我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父亲哭了。

　　记者：你哭了吗？小婷：（摇头）

　　记者：那当时你看见你父亲哭了，你有什么样的感觉？

　　小婷：我没有任何感觉，他总是一味地想要求我去做什么，可是你要求我的同时，你又做到什么了。

　　为了帮助小婷改掉偷窃的毛病，学校的老师决定让小婷在全校同学面前，为自己的行为做出深刻检查。

　　大山子中学年级组长郭秀兰：我就把年级的学生召集在后操场，然后她作了检查，然后他爸爸就上台了。

　　小婷的父亲：我说今后第一，你们跟她接触，不许在钱和物质上打交道；第二，她说的一些话，你们不要认为是真的，不要信以为真。

　　这次的当众检查和父亲上台讲话，使小婷失去了同学们的信任。对于小婷来讲，在失去了家庭的温暖之后，学校的生活本来已经成了她的全部寄托。而老师和父亲采取的这种教育方式，使得小婷在同学中被彻底地孤立了。从那以后，小婷变得很孤僻，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没有人能再走进她的内心世界。

　　小婷：同学就是排挤我也好，还是讽刺我也好，印象里一直都有这种不好的影响，在左右着我。从那时开始，我就讨厌学校，我就讨厌面对这些学生。

　　一个秘密把她推向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件事情之后不久，又发生了一件事情，它把这时已经非常脆弱的小婷推向了崩溃的边缘。学校的老师在和小婷谈话时，无意中说出了一个秘密。

　　大山子中学语文老师杨燕：后来有一次呢，可能我跟她说漏了，你爸爸虽然不是亲爸爸，但是对你这么好，你不应该这样对待你父亲，我觉得我说完这话，她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说这话似的，好像还有点接受不了似的。

　　14岁的小婷这时才第一次知道，她是被现在的父母抱养回来的私生女。

　　小婷的父亲：她说，爸爸，人家跟我说，老师跟我说的，说你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是抱养的，我当时听了也是挺突然的。因为这事肯定家里不会跟她说的，既然老师说了，我说也没必要证实这事，你说证实有多大意思，你证实说这孩子是亲生的，这没什么多大意思。随后我就说是，是那么回事，当时是哭着说这个事，是当天哭着说这个事。

　　在整个过程中，小婷的父亲和学校的老师一样，都没有太在意小婷的心理感受。

　　杨燕：我觉得因为这孩子，即便是我跟她说了，她到了后期已经发展到刀枪不入了，很难教育那种程度了，也不会起太大的作用的。

　　别人有妈妈，我没有

　　事实上，十几岁的小婷需要的是家庭的温暖和母亲的关爱。这些并不是用金钱可以换来的。在她印象里，清晰地记得自己惟一一次与父亲谈到想见母亲时的情景。

　　小婷：当我懂事的时候，再跟我父亲一聊这件事，我父亲就是不愿让我提我母亲。

　　记者：你跟你父亲说过想见你母亲吗？

　　小婷：说过。记者：你父亲怎么说的？小婷：他不高兴。

　　记者：也不告诉你她现在住什么地方？

　　小婷：对。记者：你想见你的母亲吗？小婷：想。从那次以后，小婷再也没有在父亲面前提起过母亲，而她的母亲同样也没有出现过。母亲成了她心底里的隐痛。

　　小婷：我就是觉得人家都有的东西，我没有，看到别人的父母要带着孩子上街啊，或者说自己的妈妈搂着别人的孩子，就都特别特别的难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父亲的忙碌，使得小婷几乎是在独自生活的情况下，完成了小学的学业。对于那段时间的生活，小婷的父亲自己感觉十分的满意。

　　记者：作为父亲，您给自己打分的话，您打多少分？

　　小婷的父亲：90。记者：90分？那10％是什么？

　　小婷的父亲：我没有长时间跟她在一起沟通。

　　随着年龄的增长，小婷渐渐地明白了很多事情。但是有一件事情她一直也不能理解。

　　小婷：我最不能接受的是，我母亲不来看我，其实我嘴上，就是在跟我朋友啊，或者说是同学啊聊天的时候，都说我怎么怎么恨我母亲，怎么怎么不想见到她，可是这只是一种表面上的现象，其实内心还是比较想的。

　　受家庭的害，就是我们两个人

　　小婷在采访中反复提到自己的母亲，事实上，小婷的母亲已经11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孩子了。这是一位什么样的母亲，她为什么长达十几年不见自己的孩子呢？几经周折，记者终于找到了小婷的母亲。刚刚50多岁的她，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记者：您得的什么病？小婷的母亲：得的癌症。记者：啊———是什么癌？

　　小婷的母亲：是肠癌晚期吧，我可能今年熬不过去了。

　　对于离婚后没有再见过自己的女儿，小婷的母亲向我们说出了其中的原因

　　小婷的母亲：他说你既然不负担抚养费，孩子的问题，你无权干涉。他既然提出来了，我说我答应这个要求，我说我可以永远不见这孩子了。

　　对于小婷母亲的说法，我们没有去核实它的真实性。因为不管她说的是不是事实，小婷都不会接受。

　　小婷：我觉得什么理由都不能让我接受，因为我觉得她如果想要做一件事，而且我觉得这件事，就是看我这件事，我觉得很简单，我爸又不是24小时看着我，而且那时候我还在上学，我觉得她用什么途径都可以，都可以看我。

　　当我们告诉她小婷现在的情况时，作为母亲，她并没有推卸自己的责任。

　　小婷的母亲：她是受害者。虽然说她现在犯罪了，我现在认为她还是一个受害者。

　　记者：那她受的谁的害呢？

　　小婷的母亲：受家庭的害，就是我们两个人，没错。

　　记者：您觉得您也应该有责任？

　　小婷的母亲：对，我有责任，我不是说我没责任，我不回避这个问题。

　　如果说小婷父母的离异，和母亲的绝情就是导致小婷走向犯罪道路的全部原因确实有些牵强。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同小婷一样成长在单亲家庭的孩子并不少见。事实上，接下来在小婷身上发生的事情，才导致她彻底丧失了希望。

　　专家观点

　　作家叶延滨：他们父母之间这种承诺是错误的，就是说我带孩子了，你就不能来看，这是错误的，在法律上和人情上都是讲不通的。你们之间分开了，你是她的母亲，那么你就应该来看她，让她不能感到缺失，不能因为你们的过错，而让她失去一个母亲。你们之间弄不到一起了，但是你们之间分开，并不能改变她和她是母女关系，她和他是父女关系。他们之间这个协议伤害了这个孩子，她母亲这种尊重协议的行为，是放弃了自己责任的。对于那个秘密的泄露，我觉得学校没有这个权利。孩子有她自己的隐私，比方说像她是父母抱养的，比方说她个人有很多东西，这种隐私使她维系着对社会的这种信任，维系着对她家庭的信任，在她还没有承受能力的时候，你把它点破了，这对她是致命的打击。

　　在这个单亲家庭，父亲把满足当作爱的方式，我满足你的要求，你要干什么我给你钱。满足不是爱，她父亲是爱她的，但是这个爱的这种结果我们感到很遗憾。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皮艺军：这个女孩子的父亲就认为，给她金钱上物质上的满足就是爱，我认为这就是花钱买时间，因为我没有跟你相处的时间，于是我就给你金钱，来满足你任何物质上的需要。还有一种就是花钱买爱，他理解这就是爱。此外，未成年人自己有自己的隐私权，并不因为她被人监护她就丧失了这种权利，所以这种隐私的暴露不是一般的，它是对于一个人的命运整个的一种揭示，这种揭示可能会产生毁灭性的影响。（央视《共同关注》供稿）

　　作者:邵宾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