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制造校园血案：发癫还是发泄？

　　老师制造校园血案：发癫还是发泄？

　　湖南临武一小学老师教学楼内行凶，4名学童被砍死16名师生被砍伤，传言凶手曾患精神病且对学校待遇有怨言

　　采写／摄影：本报特派记者　贾云勇

　　对于湖南省郴州市临武县广宜乡中心小学的近200名师生来说，这个悠长的国庆黄金周不是一个轻松的假期。就在国庆节的前一天，9月30日，该校新调入的男教师、28岁的刘红文携带菜刀冲上该校一、二年级的教室，在不到10分钟的时间里制造了又一起校园惨案：4名学生被砍死，另有12名学生和4名教师被砍伤，其中多人重伤。

　　当地警方和政府部门没有公布任何有关此案的调查情况，刘老师残忍杀害学生的动机尚不为外界所知。据本报记者调查，刘老师曾在精神病医院接受过治疗，医生曾警告不能让他受刺激。而且据传，他在处理同事关系时曾屡次受挫，并对学校待遇有过怨言。

　　刘红文目前处在警方羁押中。对于悲伤的家长和惊恐的孩子们来说，他们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刘老师为什么杀自己的学生？”

　　黄会丽带着头部致命的刀伤，被父母埋到了村外的坟地里。

　　这个小姑娘六岁的生命在国庆节前一天戛然止住。刘红文迅速砍落的菜刀没有给她留下时间去想：刘老师为什么杀我？

　　被村民称为“发了癫”的刘老师，在今年9月30日上午11时40分后，手持菜刀，开始了对临武县广宜中心小学学生和其他老师的疯狂砍杀，一年级和二年级的4个孩子被砍死，12个孩子被砍伤(其中重伤多名)，4名教师受伤。

　　“整个杀人过程只有10分钟。”一位目击者说。随后，同一所小学六年级的64名学生被堵在一间教室里，成为刘老师的“人质”，在与当地干部和警方对峙约70分钟后，他交出菜刀打开了教室门。

　　有村民说，在被公安带走之前，刘红文又给学生们上了一堂课，并向他们反复强调：我是个好老师，我不是坏老师。

　　生命殒落

　　10月2日的广宜中心小学杳寂无人。“我现在不敢进学校门。”在附近玩耍的12岁小学生黄军告诉记者。

　　广宜乡位于湖南郴州市临武县的山区深处。广宜中心小学建在溪江村，该校一、二年级学生主要来自溪江村(包括黄家村和曾家村两个村民组)，三至六年级学生还有来自附近元富村、塔桥村等处的孩子。据介绍，学校有近二百名学生。

　　学校三层教学楼的几个房间窗户洞开。“那是一年级、二年级教室和刘老师的宿舍，满地都是血，所以开着窗户散掉气味。”黄军说。

　　记者寻机进入位于二楼西侧的二年级教室，只见课桌都靠墙并在一起。地面显然经过了清洁，但仍可见大片大片黯淡的血渍，其中一处地面还牢牢地粘附着一溜被血染红的纸片。课桌上还放着几个书包和两摞作业本。最上面的作业本封皮上犹可见未擦净的喷溅状血滴。

　　教学楼一楼是教师的宿舍，刘红文的宿舍在一楼最西侧，透过窗户看去，只见室内墙上斜贴着一张女明星的头像。从他的宿舍往东走，楼梯在教学楼的正中间，一年级和二年级教室在从这个楼梯上去的二楼。

　　由于事发突然，加之临武有关部门以此案尚未结案为由拒绝透露详情，我们无法对刘红文杀人的路径作明确的描述。但可以肯定的是，刘拎着菜刀从宿舍出来沿教学楼中间的楼梯冲上二楼教室，应该不费什么气力和过多的时间，

　　接近9月30日正午的广宜中心小学，正沉浸在即将休国庆长假的喜悦中。但28岁的教师刘红文突然开始了他的杀戮。“他的杀人行为毫无预见性。”临武县委有关人士说。

　　第一个被袭击的对象也许是当时正在给一年级学生上课的黄冬庄老师，她的左耳几乎被刘砍掉。小姑娘黄会丽见状跑出了教室，大喊：“老师杀人了，老师杀人了。”她的呼救很可能招致并加速了她的死亡：刘红文追上去，朝她的头及身上乱砍几刀，致黄会丽当场死亡。

　　同班的学生黄小华清楚地看到刘老师杀掉了黄会丽，他当时正在刘老师的身后，便赶紧往外跑，刘照他头上砍了一刀。黄小华光着一只脚跑出学校，在途中他摔了两跤。跑到家里的时候，血已经从头上流到了脚后跟，身上的衣服也大部分被血浸透。

　　10月4日下午，在临武县人民医院住院部，黄小华的母亲向记者介绍了儿子受伤的经过，她还从床下拿出当天儿子穿的上衣和裤子，血迹干结，浅色的上衣变成了深褐色。

　　黄家村好几个受伤学生也像黄小华那样自己跑回了家，有的回到家才哭出声来。连接小学与黄家村的那条小路，现在仍处处可见褐色的斑斑血迹。

　　刘红文在一年级教室挥刀砍杀后，又来到相邻的二年级教室。据称，广宜中心小学二年级一共只有9名学生，7人遭到了袭击。

　　刘的杀戮惊动了其他老师。正在临武县中医院陪护表姐的一位女士介绍说，她的表姐当时在一楼宿舍内改作业，闻声便往楼上跑，当时正有受伤学生顺着楼梯跑下来，在她护住受伤学生时，刘将其砍伤。

　　据目击者介绍，老师们发现刘红文在杀人后，很快进行反击。他们追赶刘红文，刘跑到了教学楼的三楼。

　　与此同时，受伤的学生和老师被迅速送往县城抢救，两名学生分别在被送往医院途中和送到医院后死亡。

　　据介绍，事件发生后，临武县即向湖南省里进行汇报，湖南省里又上报中央。当晚，湖南省教育厅一位副厅长即抵达临武。该杀人事件被定为“9·30”案。

　　10月4日，记者在临武县人民医院和中医院看到了受伤的学生和老师，他们病床上的卡片上大都写着“流汁”、“骨折”等诊断。孩子们大都伤在头部，头上缠着绷带。黄小华的母亲告诉记者，儿子头上的伤口缝了十多针。几个伤势较轻的孩子已经变得活泼好动，但一个姓曾的二年级女孩子仍在接受仪器即时监控。她睡得并不安稳，不时地低声呼痛，其母亲说，前两天孩子一直不睁眼，不说话，这两天才会喊疼。

　　耳朵受伤的黄冬庄老师也在打点滴。她的母亲介绍说，黄受伤之后就没吃过东西，当天早上则喝了一勺稀饭。另一位在中医院接受治疗的男老师则不愿再回想当时的情景，只说“好难受”。

　　而多位村民向记者讲述的刘红文“发癫”杀人事件更是充满了血腥：教室里满地都是鲜血，两个当场被砍死的孩子的尸体摆放在课桌上，盖着报纸。而闻迅赶到的死者亲属则痛哭失声。

　　塔桥村一个小姑娘在这场杀戮中显得极为幸运，刘红文用菜刀在她头上拍了两下，没有再伤害她。

　　挟持人质

　　被老师们围堵的刘红文，随后跑到了教学楼三楼东侧六年级教室，教室里的64名学生被他劫作“人质”。

　　“同学们都吓哭了，好几个同学尿湿了裤子。”广宜中心小学六年级学生黄军回忆说。

　　面对64名六年级学生，刘红文没有继续实施杀戮。按村民们的说法，突然“发癫”的刘老师又突然“醒转”了。

　　“他进来后让一个姓邝的学生搬桌子把门顶上。”当时正在教室里的黄军说。临武县委相关人员则向记者证实，刘红文跑进六年级教室后先把门拴上，再用桌子顶在门后。

　　进教室没多久，“他把菜刀放在桌子上，掏出手机打电话报案。”黄军说。

　　“他拨打的是县领导的一个办公电话。”临武县委一位参与处理此事的工作人员介绍说，接报后正在广宜检查工作的一位县委副书记首先赶到了事发现场；中午12时8分，主管教育的副县长获知此事；而临武县县委书记黄明在12时25分到30分之间接到转达过来的办公电话，并立即赶往广宜中心小学。

　　由于相关部门拒绝透露消息，我们无法确认县委书记黄明何时赶到现场。但据知情者说，黄明在教室门外与刘红文进行了长达70分钟的谈判，下午2时20分左右，刘红文打开教室门，放孩子们出来。

　　这位知情者说，在对刘进行说服的过程中，刘要求只跟县委书记黄明一人对话，两名警察只好远远守候。其间，黄明曾把胳膊伸进窗户内，并要求以自己为人质替换出教室里的64个孩子。

　　对话的具体细节，外界目前尚无从知晓。“刘红文曾说，反正已经杀了四个人了，这条命是豁出去了。”“在那70分钟里，他至少哭了两次。”这位知情者透露说。

　　在此期间，刘红文还写了两封遗书。跟黄明的对话进行到尾声的时候，“他让一个姓周的女生把遗书从窗户里递出去。”黄军说，那个女生吓哭了。

　　随后，“他用手指着我，让我把菜刀递出去。我也吓得要死。”个子比同龄人要高出一截的六年级学生黄健回忆说。

　　让学生把菜刀、遗书、钱包、钥匙等物递出去后，刘红文打开了教室门，孩子们一涌而出。随即，警察冲进教室将刘红文铐起来，押回临武。据称，警方在现场共提取到两把刀，除菜刀处，刘身上还带着一把水果刀。

　　“我看到他被押出来时很神气地扶了一下眼镜。他个子不高，还很瘦。”元富村一位村民说，那个时候学校里站满了人，十里八村的都来了。

　　临武的部分干部将这64名学生的解救看作一次“成功的应急处理”，“如果谈判不成功，警方势必采取破门强行解救的方法。在破门过程中，他很可能再次砍杀学生，造成更大的伤亡。”这位知情者说。

　　至于刘红文所写的两封“遗书”的内容，记者多方努力仍无法获知。

　　刘老师其人

　　刘红文今年28岁，刚调到广宜中心小任教近一个月，他教一年级数学、体育和四年级语文。在此之前4年的教师生涯中，他先后在广宜中学、上磨刀村小学、元富村小学等5所学校辗转任教过。

　　溪江村的村民们显然倾向于把刘红文当作一个心理变态者。有村民甚至这样向记者描述黄家村女孩黄会丽的死亡“细节”：刘红文把他抓到自己的宿舍里，坐在一张椅子上，一刀一刀把她砍死。

　　现在流传于临武坊间、较为普遍的一个说法是，刘红文原来患过精神病。治愈后，医生曾告诫不能再刺激他，否则就会“发癫”。对于此次杀人事件，很多人感慨“开天辟地以来也没听说过老师杀学生这样的事，而且一下就杀了四个”。

　　而在广宜乡的舆论中，刘红文过去的一些事情也正与精神病患者联结在一起。

　　他们转述的一件事是：刘红文在元富村任教时曾与一位教师因为“一元钱”发生争执，刘扔出一把椅子砸对方，椅子摔得粉碎。后来村民们发现他精神上有毛病，就把他赶出了元富村。而在上磨刀村任教时，也因同样的行为过激问题被村民赶走。

　　元富村小学校长李广友不能肯定刘是否患过精神病，但他承认刘在元富村任教时脾气不好，“比较暴躁，心眼小，想不开”。

　　2003年，刘红文在元富村小学(只有一到三年级)任校长，并担任数学课教学。李广友当时也在该校任教。“我年龄大，他比较尊重我。”刘离开元富村小学后，李接任校长一职。

　　“他跟其他老师发生过争执，确实要摔椅子。”李广友告诉记者，当时的情况是，小学里的两名女老师因为50元钱发生了纠纷，在处理此事时，刘红文与其中一名老师发生了激烈争吵，双方都举起了椅子要摔对方，被李广友喝止。李说，后来他劝刘工作中要把心眼放开些，并经常开导刘，为此，刘非常感激他。“如果不是经常开导他，以他的脾气，在元富可能就闹出事了。”

　　刘红文的一位同学也告诉记者，有一次刘到他家玩，说起学校里两个女老师很难缠，并为此闷闷不乐。显然他在为不能处理好与同事的关系而苦恼。

　　他的这位同学说，刘小时候学习很厉害，长大后脾气比较直率，有什么就会说出来。

　　而刘2001年在广宜中学教书的时候，就已经与同事发生过比较激列的冲突。16岁的黄家村姑娘黄玲、黄念玉回忆说，刘老师曾经两次在开会时跟其他老师大吵起来，她们闻声跑过去看，刘红文表情激动，“样子看起来好凶”。

　　但刘红文的数学课还是给黄玲、黄念玉留下了比较好的印象。“他很有耐心，课讲得很细。有个学生每天都有一大堆问题来问他，他总是一一讲解，从没见他有过不耐烦。”

　　对于刘的耐心，黄玲还举例说，今年四五月间，刘红文帮黄家村他外公家插秧，黄玲也被请去帮忙。“在插秧和吃饭时，他的侄子老是跟他顽皮，但他一点都不生气。”

　　黄玲和黄念玉还说，刘红文说话算数。他在学期开始收的每人2元钱的班费，到期末以奖品的形式退还：学生每人得到一支圆珠笔，他还用这笔钱给班里买了乒乓球和羽毛球。

　　精神病患者？

　　而一些我们现在无法确知的因素很可能已经在悄悄改变着刘红文。

　　“好像是2000年吧，刘红文有一次发烧，到一家医院治病，后来他就说人家把他治坏了，他觉得脑子不对劲儿。他还写了诉状要告医院，但后来不了了之。”刘的那位同学说，刘父觉得情况严重，赶紧带儿子到郴州的精神病院去诊治，在那里大约治疗了十来天，带了一些药回来。“之后他的性格就有些孤僻，变得不易跟人交流。”

　　10月4日上午，记者来到广宜乡上磨刀村刘红文父母家，但屋门紧锁。刘家的一位邻居告诉记者，刘的父母都到临武去了。他证实，刘红文前几年确实被父亲带到郴州去治过精神病。

　　临武县委一位参与处理刘红文杀人事件的工作人员则肯定地告诉记者，“9·30”专案组查知，2000年8月至9月间，刘红文到郴州治疗过精神病，有明确的病历记录在案。但刘红文和刘父都将这个情况隐瞒下来，“连刘红文的妻子也不知道此事”。

　　刘红文毕业于湖南吉首大学，是在2000年经过临武县的公开考试被招为教师的。据临武教育局有关人士透露，刘的考试成绩很好，当时他没有患过精神病的记载。他先分到了邻近的三合乡教书，后来又先后调到本乡的广宜中学、龙水村小学、元富村小学、上磨刀村小学任教。今年9月初，调至广宜中心小学。

　　县教育局的这位官员及元富村小学的李校长都否认了刘是被村民发现有精神病而屡次被赶走的传言，说刘的转换学校属于正常的教师调动。

　　他们同时还否认了刘红文是因为买六合彩而杀人的说法，“在临武，教师买码，一经发现，立即开除”。

　　刘的那位同学告诉记者，刘红文现在月收入六百多元，他的父亲是老教师，每月有一千多元的退休金，刘还在临武县城买了房子，日子还过得去。尽管如此，刘对生活并不太满意，他一直想到一家条件好一点的学校，想把没有工作的妻子带在身边，他是去年结的婚。广宜中心小学算是条件不错了，但没想到刘到这里未及一月，就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我们无法获知在不断地调换学校及与同事发生不愉快的过程中，刘红文的心态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我们也无法确知刘红文是否患过精神病？如果他真有病历记录在案，他是在招考为教师前得的病还是之后得的病？如果当教师前就有精神病史，教育部门在录用他时是否进行了必要的健康审查？如果他是在当教师后得的精神病，那么教育部门对教师队伍的精神健康状况有没有必要的监测和追踪？记者就这些问题反复到临武有关部门求证，但对方拒绝提供相关信息。

　　临武坊间关于刘红文杀人的诱困，还有一个说法是，刘认为学校对他的待遇不公，这件事刺激了刘。然而，刘红文在广宜中心小学短短一个月内待遇怎样？跟同事的关系怎样？记者同样无法得到相关部门的解释。

　　“如果他有精神病，为什么这样的人还可以做老师？”在记者采访过程中，临武的一些居民不约而同向记者提出这个问题。另外一些居民则表示，刘红文为什么突然之间杀了那么多人？有关部门应该给出一个恰如其分的解释，以防止今后发生类似的事情。

　　不敢上学

　　“我不想去上学。害怕。”广宜中心小学学生、元富村男孩李林说。该村另一名女学生谈到上学时则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李林的母亲说，9月31日那天，其他跑回来的学生告诉她，李林在学校里吓坏了，不敢自己回家。她赶到学校把儿子接回来。

　　黄军则告诉记者，事发后他一天没吃下饭。现在不敢一个人去学校玩了。

　　10月3日上午，一直紧锁的广宜中心小学大门打开了，一些工人进驻，对一、二年级教室进行粉刷和油漆。

　　相关人士透露说，中心小学的课桌全部更新，每个学生都获得一身新的校服及新书包等物品。而在此前，所有受伤学生都得到了及时有效的救治，死者家庭共获得了77000元的赔偿，赔偿工作早在10月1日那天就全部完成。

　　临武县教育局有关人士称，现在该局人员正在逐村做家访，对学生家庭进行安抚，保证按时开学。据称，在10月8日假期结束学生返校时，广宜中心小学还要举行一个规格很高的升旗仪式，临武县主要领导都将参加。

　　而这个时候，刘红文的妻子正顶受着丈夫杀人的压力和即将分娩的阵痛。刘红文将四个年幼的生命瞬间扼杀的同时，他自己的孩子正面临出世。

　　(注：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文中受访学生均使用化名。)

　　“9·30”临武校园血案示意图

　　9月30日上午11时40分左右，28岁的男教师刘红文拎着菜刀从宿舍出来沿教学楼中间的楼梯冲上二楼一、二年级教室挥刀砍杀。在不到10分钟的时间里，4名学生被砍死，另有12名学生和4名教师被砍伤，其中多人重伤。刘的杀戮惊动了其他老师。在老师们的追赶下，刘红文跑到了三楼的六年级教室并用桌子顶在门后，教室里的64名学生被劫持为人质。约70分钟后，他们才被放出来，无人受伤。

　　制图／吴山

　　图：

　　正在广宜乡中心小学教学楼背后玩耍的孩子们。在这栋教学楼的二楼教室，刘老师用菜刀砍死砍伤多名学生，现在楼内还残留着未及清除的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