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谑的文痞

　　文痞，可以是文人与痞子交媾的杂种。旧时的文痞，映衬着文学的清高，彰显着行径上的权益博弈，文未必痞，人则必妖。郭象“为人轻薄，有俊才”，大约是这种类型，能够窃向旧注而“妙析奇致”，两书并行于世而其义一也，是郭手段的不高明。上个世纪下半叶，文痞沾染了文化腐尸气息，喜欢大言不惭而不着痕迹。其实这不算奇怪，人心并不居中，偏侧于一旁，宋儒言理即心上见，于是道理难免过正，逞口舌而不惭，何况心在左倾之处。

　　与彼时善于文饰心计的文痞不同，如今的一些“文痞”更多将“痞”赋予文字，以荒诞为痞，以玩世不恭为文，倒真是成就了“不臣天子，不友诸侯”的文人———因为实在乏善可“臣”，动机却鲜明的刺眼，像巫山码头上大爷练的摊，简易的让你疑惑他的生计。这种文痞，字里行间需要张扬游浮在体液面上的玩世不恭，浅薄的没有了张力。而真的道理，他却未必知道，他也未必想讲，玩世不恭犹如盾上的图腾，刻印着埃及符号似的真理，谁来挑衅都能够轻描淡写的翻手成云。那些小说里的人物，更如同一胎多胞的兄弟姐妹，彼此复印着从陕西的农村散布到大洋彼岸的拉斯维加斯，让真实的我仿佛刻意地活在另一个世界。

　　两种文痞，都有着相望的阙憾，一者为人心的道德，另一是文字的道义。

　　往往到了中年，中国文人忽然就有了宗教一般的救世重负，目的纯正，动机复杂。于是就有了致知在格物的说法，“既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己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小程子说：“今日格一件，明日格一件，积习既多，然后脱然有贯通处。”

　　如果说朱子前面一句话尚且让人感觉不到前人的威胁，小程子的话即刻昭然，今日格一件，明日格一件，格到豁然为止，严谨的让人汗流浃背，不经意想起但丁在《神曲》里魔鬼的话：彼魔平生最好讲理。道理讲得多了，未必能够真的豁然，情绪亢奋的还容易存天理灭人欲，把玩正义。如此不妨戏谑。

　　我眼中真文痞的意义便不流于字面，举笔能文，戏谑为痞，犹如巴尔扎克笔下四十岁的女人，她们不会把真实当作一部罗曼蒂克的小说，也不会故弄玄虚地不解风情，热情而含蓄，至少能够接受你隐而不宣的笑话———她们既不乏理解笑话的能力，又不吝于施舍露齿的笑容。牛峤作“甘做一生拼，尽君今日欢”的穷狎放荡，可以挪用过来作为我脑海里文痞的真义。

　　我们看到那些戏谑的文痞，能够不违背自己的良心，用戏谑的笔来卖笑，是极值得与之喝酒的。幽默有时候是一种脾气，变成了个性，凡事凡字没有生硬的面孔凑在你跟前，放大了鼻孔的角度与你说话；狎昵而不庸俗，解颐能不荒诞，这倒是真的精神文明。其实真的幽默有时是天赋秉异，更多的时候却是不得已笑之，好像大家凑了个巧，约在一个时代的演播室里结党大笑，这件事情本身就充满了幽默感。

　　真文痞的戏谑并不刻薄得像弩箭，中的毁的，文人若存了心的语垢，自然文采奕奕，以笔杀人。前一段时间我看两代“钱学”学者互相笔伐，其中“犹如阴间老物，尚且不知羞耻”（原文好像如此，查找不到资料）等话骂得极为精彩，笑容一不小心就没道德的浮现在脸上，但我能够申辩的是，我的笑很有可能基于感官的刺激，由眼部神经直接引发到笑神经的笑。而文痞的幽默可以刻薄，却不应当刻薄到下作，让人可鄙。戏谑精神的刻薄之后只有宽容。

　　我的一些朋友之中有文痞的戏谑精神，常常有人让我随意品评，我躲在电话后想一想，只能说：卿喜传人语，不能复语卿。 （王文）

　　作者：王文

　　（来源：南国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