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余群众演员自甘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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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论是《水浒传》里千人近身搏斗的场景，还是《还珠格格》、《末代皇妃》里别致的宫廷画面，除了少数几名主要演员，真正营造出如此氛围的却是那些“兵丁”、“宫女”。尽管他们在戏中的名称不一，但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却有一个统一的名称——群众演员。在摄影机前，他们一个个或生龙活虎、或血肉模糊、奄奄一息，但在镜头背后的现实生活中，他们却上演着另一幕鲜为人知的人生戏剧。

　　日前，自称刚刚摆脱“群众演员”身份的黎雪（化名）告诉记者，在北京怀柔区的杨宋镇，有一个“群众演员村”。记者随即只身前往，一探究竟。

　　千余人扎堆儿“大槐树”

　　附近的飞腾影视城是群众演员经常排戏的地方，村里的村民把房大部分都租给了群众演员，10平方米一个月能收100块钱

　　按照黎雪提供给记者的路线图，记者从市区上了前往怀柔的916路公共汽车，大约经过40分钟的时间，在一个叫庙城的车站下车后，搭上了一辆停靠在路边候客的摩的。当记者问起群众演员的事情时，摩的师傅王先生以十分熟悉内情的口吻告诉记者：“那个地方不属于庙城，属于杨宋镇管。村里先前的村民都搬出去了，房子大都租给了那些群众演员住。”

　　记者：“村里有多少群众演员？”

　　王师傅：“至少1000多人吧。”

　　记者：“房价贵吗？”

　　王师傅：“不是很贵，100块钱一间，10来个平方米。”

　　记者：“你好像很清楚那里的情况？”

　　王师傅：“我就是那儿的人，我们家的房子全都租出去了。”

　　记者：“干群众演员赚钱吗？”

　　王师傅：“演员赚不了什么钱，带群众演员的倒是挺赚钱的，好的一天就能捞个几百块。”

　　途中，摩托车经过一圈巨大的青灰色的围墙时，王师傅告诉记者，这里就是群众演员经常排戏的地方，里面基本上都是拍古装戏。在围墙的正面，记者看见进门的地方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飞腾影视城”。过飞腾影视城后，摩托车经过10来分钟的奔驰，就到达了一个小村，村子中心有四棵巨大的槐树，王师傅告诉记者，这里叫大槐树，里面大部分的人都是群众演员。

　　群众演员都有“大师兄”

　　这里有七八十名“大师兄”，每个“大师兄”都单独租有独立的院落，属于自己的群众演员都集中住在一起，多的能带有三四十人

　　满街都是群众演员

　　记者来到大槐树下的一家副食店，向店老板打听黎雪提供的“大师兄”小林（化名），店老板还没来得及回答，在店里买东西的两名女孩抢先问道：“你打听小林干吗？是想来当演员吧？”当记者点了点头后，一个女孩摇摇头说：“当群众演员根本不赚钱，你要是来玩玩、体验一下，倒是可以。”听说记者没经过公司介绍，另一个女孩担心起来：“小林是这里做得最早的人之一，但没有公司介绍，我怕他不会轻易收你，要不我先带你到我们院里给师兄说说，看能不能收你。”

　　途中记者得知，高个女孩名叫李海蓝，矮个女孩只肯告诉记者她的艺名“梦娜”。据她们介绍，这里的群众演员隶属于七八十名“大师兄”（实际上就是群众演员的头目），每个“大师兄”都租有独立的院落，集中居住着属于自己的群众演员，多的带有三四十人。除了排戏，群众演员们的”业余时间“大都猫在院子里睡觉。这里的群众演员大都是在前面的飞腾影视城拍摄古装戏，男群众演员一律要剃光头。

　　“大师兄”最怕记者

　　面对记者一路上的提问，梦娜突然警觉地问：“你该不会是记者吧？”

　　记者：“你们很怕记者吗？”

　　梦娜：“不是我们怕，但要是我们把一个记者带回去，大师兄肯定不会饶了我们的。”

　　记者：“为什么？”

　　梦娜：“我们也说不清楚，反正大师兄们比较防着记者。”

　　当记者再三表明只是体验生活的影迷后，梦娜还是很犹豫，不肯继续带记者去住处。后来又要来记者的手机号，走到了马路对面的一个公用电话亭，几秒钟后，记者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站在我身旁的李海蓝朝梦娜点了点头，两人才放弃对记者的怀疑，带着记者朝她们所住的院落走去。

　　一个月只挣三四百元

　　拍一场戏20块钱，剧组一般杀青时才结账，大师兄从不借钱给手下，一个群众演员靠冷水挨过三天，结账时一顿吃下五大碗饭，眼泪都吃出来了。

　　一间屋住着七八人

　　大约经过10分钟的步行，我们一行三人走进路边的一个四合院。尽管已是秋季，但迎面而来的一股浓浓的汗酸味儿还是让记者产生了短暂的窒息感。只见四合院中间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拉着近十根钢丝，上面凉着带有明显污渍的衣服，地上堆满了散发着恶臭的饭菜。8间屋子中，除了进门的一间只放了一张单人床垫外，其他几间全放着三四张上下铺的架子床，凌乱地堆着些衣物。七八名十七八岁的光头小伙正在打扑克牌，两名女青年在另一间屋里摇头晃脑地听音乐。

　　李海蓝朝冲一名青年喊道：“大师兄，这人想当群众演员。”便转身同梦娜回自己房间了。

　　“大师兄”三十多岁的模样，看了看记者的装扮后问道：“你想来这里体验还是赚钱？”

　　记者：“想体验一下。”

　　“大师兄”：“没有经过公司的介绍，我们一般情况不收。我看你人不错，就来我这里吧。但我先得讲清楚，我们这里是按拍戏的场次算钱，一场20块钱，吃住不包，住宿费每月100元。你觉得合适就先住下。”

　　记者：“有人介绍我来找小林的，要不我先去他那里回个话，再过来。”

　　“大师兄”：“我与小林是同行，你要去了他那里，我这里就不要了。”

　　看到不远处的梦娜眨眼睛，记者才带着几分惶惑的心情冲“大师兄”点了点头。一直在“大师兄”屋子里的床上躺着的女孩，起身开了一张100元钱住宿费的收据，记者只答应先给20元住几天。女孩收下20元钱后，将记者带到了一间屋子指着一张空着的床铺说了句“你就住这里吧”，转身就走了。

　　方便面是主要食品

　　坚硬的钢床上，仅有一条黑糊糊的破床单，散发出一阵阵臭气。一位躺在床上睡觉的十五六岁的小青年，冷漠地看了记者一眼，抓起床头的饼干吃了几口后又继续睡了。

　　记者走进梦娜和李海蓝的房子时，两位女孩正在用开水冲泡方便面。梦娜告诉记者，她们来了快两年了，是这里时间最长的群众演员，方便面基本上是群众演员们的主要食品。至于报酬，一般得等到剧组杀青时才会同“大师兄”结账，然后“大师兄”再给大家分钱。　“大师兄”从不借一分钱给手下人，没有钱只能挨饿。她俩曾见过一个群众演员靠冷水挨过三天，结账那天，一顿吃下五大碗米饭，连眼泪都吃出来了。

　　这里的群众演员排戏一般分上午和下午两拨，上午拍的凌晨4时起床，干到中午12时可以吃一顿由剧组提供的盒饭；下午拍的上午10时到，干到晚上7时能吃上盒饭。并且不是每天都有戏拍的，一个月下来，一天就算连拍两场的人，最多1000多元的收入，少得也就三四百元钱。

　　“大师兄”一天能挣数百元

　　一场戏“大师兄”能捞300元，中介介绍的群众演员，“大师兄”还收200元保证金，如果中途走人，钱一分不退

　　当记者邀请李海蓝和梦娜去外面的小饭馆“撮一顿”时，两名女孩开始很高兴，接着就劝记者道：“你刚来，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有钱还是先自己留着慢慢花吧，要不，等你钱花光了，想走都难。”在记者的坚持下，两人答应到附近的小食店聚聚。

　　几杯酒下去，梦娜对记者完全放下了戒心，她告诉记者，这里最赚钱的就是“大师兄”，剧组是按照人头50元一场结账的，而他们给群众演员的却只是20元一场。按照10人计算，每拍一场戏“大师兄”就能捞300元，一天拍两场的话，就是600元。但“大师兄”也不是每天都有戏拍，不同的“大师兄”之间也存在着竞争，得看他们跟不同的剧组的关系如何，要是同剧组没有关系，是根本接不到戏的。另外有句台词的，剧组还会加钱，一般是100到200元，挨耳光的更值钱，有给到500元的，但大头还是得给“大师兄”。

　　这还不包括介绍费提成。记者询问下方知，这里的群众演员大都是城里的中介机构介绍来的，李海蓝和梦娜也是根据报纸上刊登的招聘群众演员的广告后，被中介机构推荐过来的。中介收费按照报名100元、保证金200元收取，并且同报名者签了个象征性的协议，协议签好后只单方面保存在中介机构。实际上，等报名者到大槐树报到时，“大师兄”还得再收200元保证金，如果报名者中途走人，这些钱一分也退不了。“大师兄”还会从中介机构那里得到一定的好处，具体的分成比例不一，有的是按接收一个人20元，有的是10元，也有更高的。很多报名者就是在不明情况下交钱来到大槐树的，不少人来后一看情况转身就走人了。留下来的都是没有什么退路的或已经身无分文的人，希望赚到回家的路费，所以这里的群众演员流动性是很大的，城里介绍群众演员的中介机构生意十分红火。

　　连拍六个小时　盒饭当成佳肴

　　当天晚上，和衣躺在硬邦邦的钢板床上，记者的嗅觉很快就消失在了臭烘烘的室内空气中，但蚊虫却不断地侵袭着，一直闹腾到快到凌晨一点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凌晨三点钟，“大师兄”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原来今天有戏拍。同屋的五六个光头小伙子条件反射般地从床上翻了起来。

　　记者翻身准备同大伙一起走时，却被“大师兄”叫住了，让记者今天就别去了，原因是拍戏时男的必须得剃光头，记者昨晚刚到，还没来得及剃。记者再三请求想先去看看拍戏的情形并递上一包“红塔山”后，“大师兄”总算同意了，但声明不记工钱不管盒饭。

　　四点整，同其他几组人在飞腾影视城门前会合后，乘车朝北浦陀驶去，到达北浦陀时，已经是早上六点半了。一大群人在各自“大师兄”的带领下，在副导演的指挥下，穿上了各种角色的服装，但都是些老百姓的装束，只是在大街上不断地走来走去。记者站在离拍摄现场不远处的地方，看着一个个群众演员在导演的吩咐下来来回回去做着机械的动作，没到位的还被人踢来踢去。旁边的牌子上写着所拍摄的是《乾隆和香妃》，主演人员记者一个也不认识，只记住了剧中有条狗叫“曼寇”。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记者站在一旁就已经感到口干舌燥了，群众演员还在继续着各种动作，中途休息了几分钟后，又开始了，一直拍到中午12点多，这场戏才告一段落。记者算了算，整整6个小时，群众演员做了整整6个小时的机械动作。等他们下场时，记者发现好些人的嘴唇都干裂了，拿杆的几人手掌都破皮了，李海蓝的胳膊还青紫了一大块，说是在拍摄中被人推倒在地上撞的，并笑说这样的小伤是“家常便饭”。

　　剧组提供的盒饭十分简单，青菜、肥肉和一点点豆腐。但这样简单的一盒饭，对于早上颗粒未进又连续拍了整整6个小时戏的群众演员来说，无疑是美味佳肴了，一群人狼吞虎咽地吃完盒饭后，开始返回飞腾了，回到飞腾时，已是下午4点多了，与我同屋的几人连脸都来不及洗一把，就倒在钢板床上睡了过去。这些群众演员劳累一场所得到的除了那盒盒饭外，就是一天天期盼中的20元钱了。记者一路与他们同行，几乎没有做任何运动，仅仅走了一回，就已经感到无比的饥渴和困倦，一头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多数挣不到钱　人却越聚越多

　　据在大槐树已经干了三年多“大师兄”的孙永介绍，来大槐树的人大体有四种：找不到工作的大中专学生、进城务工的民工、怀着明星梦的追星族、前来过把演员瘾的。这些人来到大槐树，除了部分民工较长时间停留在此，靠省吃俭用能存点辛苦钱外，其他几类人都赚不了钱，大都还得贴钱，流动性很大，停留时间也最短，主要是不愿意“遭这样的罪”，尽管如此，大槐树的群众演员却并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形成了一种畸形的循环。

　　当记者问李海蓝如此辛苦又赚不到钱，为何还要在此长时间停留时，李海蓝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我原先在城里是干收银工作的，有份比较固定的工作，为了想当明星，我是辞了工作来大槐树的。现在想回去继续工作是不可能的了，要在北京找份工作太难了，再说我总觉得天天这样演戏，总会有机会出头的，连周润发和星爷当年都是跑龙套的。再说，能在镜头里露露脸，也挺过瘾的。”

　　当记者问她是否会一直这样坚持时，李海蓝眼神迷茫地看着撒满了方便面碎屑的地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本版撰文 晨报记者 刘宏伟

　　本版摄影 晨报记者 殷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