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人物周报：欲望杀手

　　本报记者蒋志高发自广州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位于广州北郊的广东三九脑科医院5楼手术室外，双手合什在胸前，透过玻璃窗不时地往里 探寻。此刻，她的儿子正在手术台上接受开颅手术。

　　她的儿子1989年染上毒瘾，"从此鸡犬不宁啊。"老人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无奈，她 姓胡，来自福建。

　　"我们把这个当作最后一搏。"全家人寄希望于这个手术能根除毒瘾，为此他们付出了将近4万元的代价。

　　2003年，中国登记在册的吸毒人员达105万，而通常每一个登记在册的吸毒人员周围会有4到5个隐性吸毒者 。据联合国1998年的统计，全球吸毒成瘾者达2亿人，因此而丧失生活和劳动能力的超过1000万人。

　　"毒瘾发作的时候有两大症状，一个叫做戒断综合症，一个叫做强迫性觅药行为。"徐德志，广东三九脑科医院院长 、医院手术戒毒课题攻关组组长说。他一连用了万虫钻心、万蚁啃骨、万蛆吸血、万刀割肤四个词来形容吸毒者毒瘾发作时的 情形。

　　这家医院用开颅手术的方式帮助吸毒者戒毒，"目前在医院排队做手术的病人达600多人。"课题组成员，三九脑 科医院心理和行为医学科副主任杨理荣透露。

　　小手术抹去大欲望？

　　从事手术戒毒的医生们认为，吸毒者成瘾后脑内会形成"病理性犒赏中枢"，通过立体定向手术将这个中枢或相关的 "毒瘾纤维"(靶点)破坏，可以阻断毒瘾通路，从而消除毒瘾。这就是手术戒毒的原理。

　　"靶点的寻找主要是根据磁共振和CT，也参考脑磁图。我们目前一般确定8个靶点，一边4个。"课题组另一名成 员，立体定向及功能性神经外科副主任王咸昌一边说一边在自己的脑袋上比划。10分钟前，这位医生刚刚做完一例戒毒手术 。

　　在确定相关的靶点后，医生们在病人头颅上钻几个小洞，把毛衣编织针大小的射频针徐徐插入，然后加温到72度， 将靶点破坏。

　　在杨理荣看来，这个听上去似乎异常恐怖的手术过程并不可怕："在脑外科中，立体定向手术算是小手术，可以治疗 精神分裂症，这种手术已经做了一二十年了。"

　　那么戒毒手术和其他立体定向手术差别在哪里呢？

　　"实际上技术都是一样的，只是破坏的靶点不一样。比如治疗帕金森破坏的是与帕金森病有关的一些靶点，戒毒呢破 坏的是和成瘾有关的靶点，甚至有的部位还是相同的。整个过程出血不到十毫升，手术过程中我们都可以和病人对话。"杨理 荣说。

　　王咸昌把这个过程比喻成"拆桥"，"病人原来和毒瘾之间有座桥梁，现在我们把这座桥拆了。"

　　"关键在于靶点的选择，手术的操作是很简单的，如果把这个靶点告诉任何一家医院，做我这个工作的医生都可以做 的。"他说。

　　事实上，这一手术争议最大的地方就是除了抹去毒瘾，对靶点的破坏是否会抹去其他欲望呢？王咸昌坦言："我们也 没法区别这个神经环路上，毒品欲望在哪一块，别的欲望在哪一块。但是有一点很确切，在这个环路当中，主要的神经冲动是 毒瘾冲动，其他只占极少部分。"

　　在手术中，医生并非把这个环路完全破坏掉，"如果把这个环路完全破坏掉，那么毒瘾肯定破坏得比较完全，但是其 他的欲望可能受比较大的影响，所以我们是综合起来破坏它的大部分，这样对毒瘾的影响是巨大的，对其他欲望影响就小一点 。"

　　一了百了？

　　在关于手术戒毒的报道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其"不到10％的复吸率"和"立竿见影"的医疗效果。

　　三九脑科医院一份《2004年7月份出院戒毒病人随访总结》上写到："对我院3月24号到6月30号出院病人 97例进行随访，其中男性90例，女性7例，年龄在19岁到46岁。结果9例复吸，4例可疑复吸，不包括12例书信随 访病人。"

　　"药物戒毒的效果是很差的，可以说98％会复吸。我们目前的手术效果是相当好的，我认为。"做过戒毒所医生的 杨理荣说，"手术以后，躯体依赖都没有了，甚至绝大部分也不会想毒，有的就是想，也是一闪而过，不象以前那么狂想。"

　　杨理荣从办公桌拿来一叠厚厚的病人随访资料，其中包括智力、记忆、人格测试、90项症状清单、药物依赖评定、 睡眠质量评定、生存质量评定、手术后副作用评定、性心理评定等表格。在课题组，他主要负责术前的检查和术后的随访。" 以前的跟踪不到，说实话，资料建立得不完整，所以我们现在都是说最近的。最近我们资料都收集得很充足。"

　　在一份被院方要求隐去姓名的随访资料上，一位病人药物依赖的评分术前是48分，一周后10分，第二周是9分。 术前睡眠障碍是43分，术后是16分，两周后11分。"按照我们一般的做法，他减分50％效果就是肯定的。"杨理荣说 。

　　不过，他承认现在就对治疗效果下结论还为时过早，"我们认为如果有一年观察，我们就好说，我们目前只能说是近 期效果，远期效果怎么样，我们还在观察。"

　　王咸昌则认为观察的时间估计需要更长："我们做的大部分病人时间还比较短，还需要时间的检验。目前还谈不上研 究成果，这个课题还继续在做，可能光观察时间就要三年。"

　　关于戒毒手术的副作用，这家医院的网站上写到："少数人在短时间内可以出现小便失禁以及无意识地摸索动作、记 忆减退等，一到两周后逐步恢复。"

　　2004年9月25日，在第四届北京国际微创神经外科研讨会期间，进行了一次关于戒毒手术的专题讨论会议。会 上，高国栋，这位在2000年7月10日成功开展国内第一例手术戒毒的西安唐都医院教授表示，手术戒毒对靶点破坏的并 发症有认知、人格、语言、记忆、情感等改变，不过多为轻度暂时性。而手术对病人认知、精神和心理总体影响约10％左右 ，"与病人不能摆脱毒品折磨的痛苦相比，是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做，还是不做？

　　目前，关于手术是否可以戒毒、是否符合医学伦理、是科学研究还是成型疗法等争议尚没有结论，但这一手术在各地 却呈星火燎原之势。2004年3月之后，沈阳、南京、上海、长沙、北京等地相继开展手术戒毒。"目前大概有一二十家在 做吧。"高国栋说。

　　和高国栋一样，徐德志也对这种现象表示了担忧："由于这是一项新的技术，而且是前景非常好的一项业务，各个医 院一拥而上，这是预料之中的事。这种现象我是非常担心的。除了损害病人的利益，还会败坏这个手术的名声。"

　　有消息称，广东省卫生厅为此召开了听证会，并勒令三九脑科医院停止手术戒毒。但徐德志否认了三九脑科医院暂停 了手术戒毒："有一些不同意见很正常，目前我们的工作仍然在照常进行。"

　　8月中旬，江苏首例戒毒手术因为违规面临南京市公安机关的调查。

　　在9月份的第四届北京国际微创神经外科研讨会上，中国科学院院士、北京大学神经科学研究所所长韩济生也参加了 "戒毒手术讨论专题"。这位中国戒毒界的泰斗认为手术戒毒是正在新兴开展起来的项目，中国医学界的尝试已经在国际上处 于领先地位，如果不做，就可能失去在这一领域的优势，而做的确存在着一些风险。

　　中华医学会神经外科学术委员会主任赵继宗教授则表示：目前不主张大范围推广戒毒手术，保持现有规模；在现有规 模内以学术研究为主，待技术更加成熟后，再论证确认是否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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