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棘刺扎进胸膛

　　陈海峰，31岁，海南人。这是一个在31个年头里几乎敛尽了人生苦难的男人，采访是通过电话进行的，说起人生的每一步，他的声音都有些微微地发颤，而后突然之间又变得生硬和冷漠，他对于身边世事的看法，很偏执。他说他曾经的热情已经消失殆尽，而今只是得过且过地打发每一天的日子。

　　我是一个弃婴

　　我从出生那天开始，就注定了和别人是不同的。我不清楚在我多大的时候，生下我的那个人把我丢在了路边，奶奶每回说起当时看到我的情形，总是老泪纵横。

　　奶奶是个善良的海南老人，她年轻的时候也一定是个美丽的女子，而且知书达理。在我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她的爱人已经过世，她和她的儿子以及儿媳也就是我的所谓父母一起生活。

　　我来到这个家的第二年，她儿子一家就搬到海口去了，我和奶奶相依为命地生活。我的童年与少年的生活是快乐的，奶奶用她自己的积蓄供我读书，别人家孩子有的，我一应俱有，而且我那时并不知晓我的身世，因为我一直喊她的儿子儿媳为爸爸妈妈，只是我偶尔会感到奇怪，为什么他们对我如此冷漠？

　　初中毕业后，父亲把我送去岛外的一个公安干警学校读书。如果说作为弃婴遇见奶奶的那一天是上天的恩典，那么在警校的两年，则又是上天对我命运的又一次垂青。在这里，我遇见了我将终我一生去爱的女孩。

　　刚到内地，尤其在那样的一个学校，我的海南国语常常会惹来同学们的哈哈大笑，此时我桀骜不驯与自闭的性格就很刻意地凸显了出来，我开始找人打架，尽管个子不是很高，但我在每一场交手中都占据上风。有一天，她来了（她是我的同班同学），向我下了战书，她说她是看不惯我的做法，要给我一点教训。我是当仁不让，在我的意识里，一个弱女子，能把我怎么样？但那天的较量我输得很惨，我被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她是有些功夫的。后来，我才知道她出身军人世家，父亲是一位身居要职的军人。

　　和她一战败北之后，我收敛了很多，再没找人打架，但也更封闭自己。偶尔她会有事没事来找我搭讪，都被我的冷漠给挡回去了。

　　但命运有时候是很奇特的，你没法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解释。在学校的一次野战生存训练中，我和她终于走到了一起，那一年我17岁。在那样的原始森林中穿越，没有听到一点关于人的声音，我左冲右突，没找到同伴。后来，天黑了，还下起了雨。越往前走，我似乎觉得是向黑魉魉的山林深处进发，恐惧和紧张同时攫住了我的心。这个时候，我终于看见了渴望已久的一点微弱的光，我兴奋极了，拼命地喊着。有回音了，尽管很微弱的声线。当我们终于能看见对方的时候，我们喜极而泣。那一夜，靠着她身上仅存的一点饼干，我们把饥饿对付过去了，并最终走了出来。

　　她用生命换回了我

　　毕业以后，我留在了她所在的城市。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奶奶，她就是我最重要的亲人了，我和她都分在了那个城市的特警队。

　　我始终没有办法去平静地阐述那个事件发生的场景。那是一次很有准备的战斗，贩毒份子在这个城市的行迹已经被我们掌握得很好，所有该考虑的因素我们都作好了应对的措施。她不在出发的名单之中，但她为了我，却一定要坚持同行，最后，队长放行了。那一次，所有在场的贩毒份子无一落网，然而，因为我一闪的善念，没有及时开枪，使得她永远地离开了我。她是快速地冲过来挡在我面前的，用她的生命换回我这半生的噩梦。

　　这是一场梦。一场噩梦。那个时候的情景在我的记忆中永远都那么清晰，她当时就倒在了我怀里，她的眼睛里湿漉漉的泪水在打转，我知道她一直在可怜我，她是不放心我。当我想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却看见了地上的一滩血……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我只感到冷和恐怖。我的眼睛睁着，世界呈现的却是一片黑暗。我什么也记不起来，时间和空间好像都不复存在。

　　在她的葬礼上，我看到了她的父亲———那个可敬的老军人。他没有责怪我，把我带回了她的家。当时我正身受重伤，她的父母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悉心地照顾着我。

　　很快我就因伤离开了特警队，被记了一过，算是处分了。我渴望能为她献身，我想重新获得机会，但我还是接到了换岗的通知。我决定离开那座城市。走之前，我给她写了一封很长的信，跪在她的坟前，念给她听，我要让她知道，她将是我生命中最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她的走让我的世界又恢复了冷漠。回到海南后，奶奶也走了，母亲对我的归来表现的淡漠近于冷酷。

　　每一年，在秋季的萧瑟和春节的喜庆之中，我都会谛听到一个声音，那个熟悉的声音，然后心灵再一次经受着刺痛和颤栗。我知道，是我自己把棘刺扎进胸膛的，我明明白白，但我依然这样做，我依然在每年的春节去给她上坟，我依然把棘刺扎进自己的胸膛。

　　作者：杨 道

　　（来源：南国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