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肺差不多都烂掉了”

　　40多年前，她们随丈夫进入矿山进行劳动，出矿、扒矿、选矿、抬矿包……总之，男工人们出过力、流过汗、做过的工作，她们也同样经历过。多年过去了，年届花甲的她们逐渐退岗在家，却发现自己患上了一种怪病。专业医疗鉴定机构最后的结论是：由于长年累月地接触铜矿的粉尘，导致她们患上了矽肺病。这是一种职业病，医生们通俗地说“她们的肺差不多都烂掉了，两叶肺就像抹在墙上的石灰一样。”令她们伤心的是，虽然有了职业病的认定，但她们却无法像普通退休工人那样享受工伤待遇。每月240元的生活费让这些风烛残年的 老人难以为继……

　　43名矿工家属患矽肺病

　　11月20日，南京市金山医院，躺在一病区3床的傅后友眼睛望着窗外。“马上就要入冬了”，这位65岁的老人嘴角蠕动着，喃喃地说。他的老伴陈翠华坐在床边，咳嗽着为他掖好被子。这里是南京市惟一的职业病防治医院的一个普通病房，两人患上的都是同一种粉尘病：矽肺病。在此之前，两人都在南京谷里铜矿工作了大半辈子，晚年又几乎同时患上同一种怪病。胸闷、气喘、咳嗽、多痰、呼吸困难，由于长年的严重缺氧，他们的嘴唇都泛出紫色、暗淡无光。“一到冬天，就更气闷啦，整个人都透不过气，憋的脸都发紫了。”医生告诉他们，由于常年在铜矿工作，长年累月地接触铜矿的粉尘，所以患上了这种粉尘病。

　　但同样把青春献给铜矿的两位老人，最后的结果却大相径庭：傅后友除领取退休金外，还享受到了工伤医疗待遇，看病花费都全部报销。陈翠华也得到了医疗机构的工伤鉴定，但每月只能领取可怜的240元生活费，“还不够房租、水电费”。

　　“我们怎么也想不通，我们这些为国家矿山事业劳作一辈子的人，到了晚年忍受疾病的折磨不说，却无钱看病”，陈翠华无奈地说。而她只是其中的一例，在南京像她这样的矿工家属还有42名，她们分布在南京谷里、九华山、安基山三个铜矿。　临时工身份带来待遇差别

　　傅后友谈起自己的老伴陈翠华，总是满肚子的歉意，好像陈所受的一切苦都是嫁给他的错。“那时她20多岁，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嫁给我以后，就随我进矿山辛苦劳作，扒矿、抬矿，有时干得活比我们这些老爷们还重。”陈翠华说，像她这样的其他几十个人，都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随丈夫进矿山落户到南京九华山等三个铜矿的。由于当时实行的是计划经济，工人的名额是有限的，但矿上确实又需要其他人来干活，所以她们这些随丈夫到矿上的妇女就顶上，成了“临时工”，帮矿上出力。

　　“虽然在名分上是临时工，但那时谁在意这个，都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心想有口饭吃就行了。”多位老人向记者描述当年的工作。她们这些“临时工”绝大多数都没能转成正式工（工人）。“当时我们也没想过什么，但年老了却发现，我们这些临时工与正式工的差别真是天上地下啊，”多位老人讲道，丈夫们得了职业病花费全报销，但她们同样得了职业病却无法报销。在交谈中，她们很少用“退休”这一说法，而代之于“年老了”，因为临时工并没有什么退休的说法，正式工才能退休。“都是身份惹的祸啊”她们说。　每到阴雨天就胸闷气喘

　　肖来珍是第一个发现患有粉尘性矽肺病的职业病患者。那年是1981年，时年50多岁的肖来珍在此之前只是感到气闷，经常上气接不上下气，后来到南京胸科医院并辗转到鼓楼医院等多次检查后，不得不承认自己患上了职业病。“原来，我们还以为只有正式工才能得这种怪病”。

　　此后，几乎每隔一年，都会断断续续地传来不祥的消息：矽肺病、矽肺病、又有人得了矽肺病……截至2001年年底，这批“临时工”被确诊患上这种职业病的人共达44人。如今，这批跟随丈夫到矿山定居的妇女都已到了花甲古稀之年，然而她们却要承受这一生中最大的苦难。记者在前期的调查中发现，在她们之中，最大年龄的已是83岁高龄，最年轻的也已经63岁。其中方秀菊老人于今年4月份已经去世。

　　“有时候，真的感觉生不如死”，邓花老人含着眼泪讲述这种疼在心里的痛苦，“一到阴天，就会感觉全身所有的关节都发疼，胸闷得喘不过气来，大口大口地呼气也没用，就感觉自己的背上像压了块大石头，很沉很沉。”老人们在痛苦地经历这种疾病的折磨中，也积累了减轻痛苦的“诀窍”，几位老人都这样说，“可不敢躺在床上了，那样会闷死的，我们就像孕妇一样，跪在床上，弓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有时候，一夜都不能入睡，家里的子女也跟着担心受怕。”

　　一位老人苦笑着说“我们都不要看天气预报了，就能猜出天气的变化来，因为一逢阴天或要下雨的时候，就会胸闷气喘得厉害。”　费用太高不舍得就医

　　每年冬天来临，都让这些老人担心受怕。现在虽然还没有进入严冬，一位老人已穿上了厚厚的棉衣棉裤棉鞋。“担心着凉啊，”她说，一旦感冒了或发烧了，就得挂上氧气袋，整个人都透不过气来，有时候会不断地咳嗽吐血。记者注意到，无论是在她们居住的家中，还是在医院的病房里，窗户都紧闭着。因为开窗时，一旦冷风吹过来，就会让这些几乎失去抵抗力的病人患上大病。

　　医生们说，她们肺部中调控呼吸的纤毛全部倒伏了，任何细菌的侵入都会让她们防不胜防，“（她们的）肺差不多都烂掉了，两叶肺就像抹在墙上的石灰一样”。

　　但是，即使是在病情如此严重的情况下，43位老人中却鲜有人入住医院接受治疗。老人说，她们现在每月从矿上领取的240元生活费连房租、水电费都不够，“哪有钱治病啊？”

　　而据了解，像她们之中的多人都是矽肺病Ⅱ期，这种病症如果接受普通的治疗，每天要花费100多元，一个月下来要3000元左右，这个费用中包括每天的吸氧、吃药调剂、床铺费、日常的拍片化验费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医生告诉记者，“如果她们一旦发病，费用将远远不止这些。”医生说，一个普通的感冒，都可能引起她们的肺部感染，引起心脏衰竭。但是，现在矿上对她们看病的报销规定是，“因矽肺病住院治疗费报销最高限额是每年5000元。”　临时工不能享工伤待遇

　　“身体实在撑不过去了，才会去医院”，现年78岁的巫荣华老人说。巫荣华除患有矽肺病外，还有心脏病，平时连走路都困难，但家里的四五个子女情况也不太好。老人叹了口气，“真不知道，在闭眼前能不能得到治疗”。

　　在金山医院的一病区3床旁，还放有一张明显要小得多的床，这是陈翠华从自己家里搬到医院的。她为了方便在平时照顾老伴傅后友，就从家里搬到医院来住。因为医院的床铺是收费的，为了节省费用，就想出了这个主意。

　　同样都是因为在矿上工作患上职业病，却不能享受相同的工伤待遇，让这些老人实在想不通，“我们也是在矿上才得的职业病啊，又不是在其他地方得的，为什么因为我们临时工的身份就剥夺我们的待遇啊？”

　　几位老人谈到这里时，情绪就异常激动，“俗话说，老有所医，老有所靠，但我们靠谁去，又找谁来医呢？”她们举着由南京市卫生局印制的、南京市粉尘肺病诊断鉴定组作出鉴定的《南京市职业病诊断证》默默无语。

　　原单位：“不是职工不算工伤”

　　南京谷里、九华山、安基山三个铜矿于2000年“推进关闭”（即逐步关闭铜矿）了，现在三个铜矿隶属于南京化建产业（集团）有限公司。记者于是又来到了位于汉府街3号的南京化建产业集团公司。公司人力资源部部长张平承认，这些临时工为矿山的建设做出了重大贡献，也认可了她们所说的工作艰苦的说法。

　　张平说，工伤认定应该由工伤管理机构南京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工伤管理处认定。由于历史的原因，她们一直是临时工的身份，正式的说法应是保养人员，由于她们的身份不同于正式工，所以不能对她们进行工伤认定。

　　张平还表示，现在集团公司对她们的情况非常重视，她们看病报销也比以前提高了。他说，九华山铜矿的保养家属，“因矽肺病引起的疾病按85H报销，最高报销额为每年5000元”，谷里铜矿和安基山铜矿的保养家属“参照此标准执行”。但谷里铜矿的矿工家属则称，她们的住院治疗费仍是按35H报销的。一位熟悉内情的医生告诉记者，治疗像她们这种病情的矽肺病患者，在正常情况下，一年的住院治疗费用大概要4万多元。

　　至于矿工家属反映的每月240元生活费过低的问题，南京化建产业（集团）有限公司有关负责人表示，这是市政府对保养人员定的标准，他们无权改动，“而且公司确实困难，没那么多钱”。　劳动部门：只有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对于这部分矿山职工家属健康问题，南京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工伤保险处马连章处长介绍说，矿山保养人员是以前一种特有的用工方式，主要是指被矿工企业吸纳为临时工的职工家属，目前现行的《工伤保险条例》调整范围主要为有劳动关系（即签订劳动合同）或是有事实劳动关系（临时用工人员等）的用工双方之间，如果这些职工家属仍是矿山企业的临时工或是仍在提供正当劳动，完全可以按照《工伤保险条例》规定进行工伤申报，享受相关工伤待遇；而如果这些职工家属已经不是企业职工，只能通过法律途径，向法院提供证据，要求事故单位进行民事赔偿。

　　一位南京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工作人员还称，南京市对居民的最低生活保障标准是每月240元，她估计“有些单位发给员工的240元生活费”正是南京市的劳保底线，是企业对其员工发放的应急费用。　律师：历史原因造成法律空白

　　1999年10月1日起开始实施的《江苏省城镇企业职工工伤保险规定》，第二章第七条规定“职工由于下列情形之一负伤、致残或者死亡的，应当认定为工伤……（三）在生产环境中接触职业性有害因素造成职业病的；……”一位资深律师讲，因为历史的原因，虽然这些矿工家属在法律的适用上，不能全部严格参照新近颁布的职业病防治法和江苏省关于企业职工工伤保险的有关规定，但是，“企业对她们作出的补偿也太低了”。

　　作者：李克诚

　　（来源：南京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