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妻啊,我用后半生补偿你

　　段永杰实习生周玥君本报记者李永明/文

　　“爱妻、爱女：转眼间你们离开我已有一年多了，这500多个日夜，我度日如年，无时无刻不想念着你们，牵挂着你们。妻，你的动脉硬化好些了吗？天越来越冷了，你可一定要多注意保暖。这些年，我没有很好地照顾你，可以说，你一直在我的阴影下痛苦地生活，你忍受着我所有苛刻的要求，所有的精神折磨，如今，我理应受到良心的谴责；女儿，你一定 还记恨爸爸打你的那一巴掌，你走后，我无数次地抽打自己的老脸……我知道你们一定还在哈尔滨，只不过是在躲着我，因为你们一定还在恨我怨我，我不怪你们，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一天天老了，真盼望咱们一家人能够重归于好，哪怕能见上你们一面，我就心满意足了……恳请好心人帮助告知……一位不称职的丈夫、父亲———王俭。”

　　这是一张与众不同的寻人启事，愧疚之情力透纸背。含泪书写它的，是一位年过半百、身心俱焚的老人，他名叫王俭，一位从教20多年的优秀教师。“记者同志，请你们帮帮我，我妻子和女儿已经离家一年多了……”老人说，希望借助《家报》向妻子和女儿诚恳地道个歉……

　　孤独、思念、痛悔、自责，如今构成了王俭全部的晚年生活，老人的凄苦境遇惹人同情，然而他在长达30年的婚姻生活中给亲人心头留下的巨大伤痕，更发人深省———

　　“家里的大事小情，妻子女儿的每件私事我都要指挥，都要过问！”———强烈的“男权意识”作祟，妻女成为他的“附属品”！

　　自由恋爱，共同构筑幸福家庭，后来又有了爱的结晶，按说，王俭与妻子之间应有更多的默契，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1967年高中毕业后，我和妻子一起下了乡。在乡下，我们互生好感并且确定了恋爱关系。1974年，我和妻子喜结连理。7年后，女儿伟华出生。我的性子很直，嘴很碎，看到许多事都情不自禁地发表意见。妻子正好相反，性格特别内向。在她面前，我总是很专制，我没动过手，也很少骂脏字，但最多的是挖苦和讥讽。而妻子一向隐忍，不善争辩。她的沉默，让我对自己的专制行为更加有恃无恐。”1979年，王俭一家返城回到了哈尔滨市，开始了全新的生活，然而他对妻子的蛮横态度却越演越烈！

　　“回城后不久，我和妻子当上了教师。我是一个凡事都追求完美的人。长期以来，我教的学生成绩都是全校最好的。很快，我就通过自学，拿到了两个大专文凭。在1987年，通过省第三次高中教师教材过关考试。1988年，我拿到了梦寐以求的教师资格证。我也想让妻子能和我一样出色，并且心情非常迫切。一次妻子在业务考核中得了99分，所有的同事都称赞她。而我一听，立刻就急了，说她，你怎么这么马虎呢，你明明应该得100分！然后还拉住她，非要给她讲那一分错在哪。妻子没有争辩一句，眼里却噙满了委屈的泪水……我现在才想明白，我那么做，已经伤害了妻子的自尊心；妻子爱干净，经常要洗衣服洗到很晚。担心她第二天上班太累，我经常告诉她别洗了，可她都好像没听见。最后，我竟然怒吼着让她停止。妻子的能干在我眼里成了坏事儿，她内心的痛苦我却没有顾及到，同时她的沉默常遭到我疯狂地责怪，她活得太累了！”

　　生活中，王俭是个非常有孝心的人，周围的人都给予他极高的评价。他也是一个极为顾家的男人，柴米油盐的家务事儿、与亲友交往的大事小情，他常常是事无俱细、亲历亲为；他还是个非常节俭的人，近乎“抠门儿”———买西红柿为图便宜专挑勉强能吃的。女儿一天天大了，王俭又多了一项“过分”关注的任务。

　　“我常认为妻子不会疼爱女儿，所以我常告诫她照顾好女儿，特别是当女儿到了青春期时。”“可每次，妻子对我的反应都十分冷淡。其实，她是疼女儿的，但从不像我一样挂在嘴边。妻子的态度让我非常担心，于是我开始亲自教女儿生理卫生知识……直到现在，女儿因为这件事对我耿耿于怀！当时我就想，我这样做难道错了吗？做母亲的不管，做父亲的再熟视无睹，那将会多么可怕！我没想到，自己的做法让女儿根本无法接受，可异常固执的我却认为自己是爱孩子，对孩子负责。现在想起来，当时的做法真的欠妥！”

　　“我像着了魔一样，将所有不快发泄到妻子女儿身上！”———他对妻女的“精神摧残”，无处不在！

　　1992年，生活在王俭阴影之下的妻子终于不堪忍受，她不再选择沉默，家里的争执空前激烈。然而就在这时，王俭突然病倒了，这让妻子的态度发生了逆转。

　　“一天，我在上课的时候突然昏倒在了讲台上。经医院确诊，是癫痫，手术成功的几率只有50%！躺在病床上，我才意识幸福的可贵，自己是多么地爱妻子和女儿。为了不连累她们，我决定和妻子离婚，可贤惠的妻子执意不肯。为了让她同意，我处处找茬儿……迫于无奈，妻子同意和我离了婚。”

　　离了婚的王俭，从容地走上了手术台，原以为幸福会永远失去的他此时再次感受到了妻子的关爱。后来，为了照顾我，妻子强烈要求和我复婚。

　　“破镜重圆后，我并未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因为担心自己脑袋有问题，我变得更加自卑，妻子的每一句安慰和鼓励的话在我听来都非常刺耳。一天，妻子让我去测一下‘智商’，这让我非常恼火，我狠狠地挖苦了她一番，而后把一家人带入可怕的冷战……可为了这个家，妻子再次原谅了我。”

　　1997年，因企业宣告破产，王俭所在的子弟学校陷入困境，50岁的他被迫提前退休。在事业如日中天之际，退居在家，王俭心理极不平衡，性格由此变得更回暴躁。

　　“退休后，别的教师工资比我高，我就受不了，开始莫名地发脾气，摔东西。整天胡思乱想，我开始严重失眠。我每翻一个身，妻子都会醒过来，给我按摩，常常按着按着，她就又睡着了。而那时的我，心理开始扭曲，认为她是在可怜我才对我好的。我动不动和我妻子吵架，说是吵架，其实只有我一人在吼。也就是从那时起，妻子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眼神也开始变得忧郁……”

　　王俭说，那时的自己仿佛被鬼附了体，除了妻子在精神上遭受他带给的痛苦外，女儿也无法幸免。“从小到大，我对女儿的要求一直非常严格，学习上稍有差池都会遭到我的训斥。即使后来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我依然对她不放心———不允许她随便出门，更不允许她交异性朋友。女儿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大学毕业后应聘在一家外企工作。2003年冬天，当我知道女儿竟然瞒着我处了6年男朋友时，我气得浑身发抖，连打了她两个耳光。而对妻子，我变得更加暴戾，我恨她瞒着我关于女儿的一切。我一直认为作为丈夫、作为父亲，我已经付出了很多，可现在想来，我表达爱的方式是扭曲的、畸形的。心胸狭隘的我是自私的，我只顾及自己的感受，一度漠视了妻子和女儿的情感；自认为自己极具柔情，殊不知，这样的情感落实到妻子女儿身上时却是偏执的、极端的、蛮横无理的，更是她们所不愿接受的……”

　　“妻子、女儿，你们回来吧，哪怕只让我见上一面！”———500多个日夜救赎亲情，老教师街头泪寻发妻爱女。

　　“5月25日，妻子见我不舒服，约我到江边散步。原本是一次和好如初的机会，却在我难平的愤怒中失去了。在美丽的松花江畔，我无心看风景，依旧因女儿的事对妻子不依不饶，我冲妻子吼：‘别人都瞧不起我，现在，连你也瞧我起我，我连你们都管不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完，我就一个人快步往前走，把妻子远远地抛在脑后……天黑后，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原打算再向妻子大发雷霆，可妻子并没有在家。此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知道妻子肯定回来过，她不但拿走了自己的衣物还有我们的结婚证，从此音讯全无……一连找了几天后，绝望的我去派出所报了案。”妻子女儿离家后，后悔不迭的王俭踏上了漫长的寻亲路，一找就是一年多！

　　“我去妻子学校找，她的领导说她在7月份办理了退休，单位也联系不上她了；我去我女儿的单位找，她的领导说她已经辞职；我去找我妻子的哥哥，可他也都说不知我妻子去了哪里；妻子和女儿离家后的500多个日日夜夜，我没睡过一个好觉，终日望着当年的全家福暗自垂泪；而每个白天，无论阴雨，我都会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希望能够看到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在寻找妻子女儿的时间里，担忧与思念一同疯长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悔恨和愧疚开始涌上心头，此时此刻，王俭才真正开始重新审视自己。

　　“在妻子和女儿出走之后好多天里，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开始睹物思人，重温了妻子的贤良，女儿的乖巧可人。一天，我独自在江边走，一看到秋千，就想起了一家人在一起嬉戏的场面。看到别的夫妻恩爱的情景，我才意识到自己以前一直生活在一种病态之中。这一年多痛苦的折磨，正是生活给我上的最好的一课！”除了痛悔之外，王俭还为未来做了打算———

　　“我和妻子都是快60岁的人了，这样的分离对于我们彼此都是一种痛苦的折磨。我希望妻子回来和我一起度过我们余下的日子，由我来照顾她的后半生。我会帮妻子养一些花花草草，陶冶一下情操，丰富晚年生活；我会陪妻子去江边散步……她走了以后，我天天盼着她回来。我买了一套5000多元的寝具，因为她有严重的动脉硬化，我想让她睡得舒服一些。我还买了一个4000多元的净水器，让她喝上最干净的磁化水。我现在每天都生活得很规律，常看营养保健方面的书。三餐及时，定时运动。现在我的身体和以前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特别有精神。我想，只有自己的身体好，我才有精力来照顾妻子；我还要从根本改变自己，净化自己的思想。从前的我是那么的顽固不化，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今后我一定留给妻子和女儿自由、轻松、愉快的生活空间。在一些小事情上，我会让妻子和女儿自己做主。特别是我女儿，我从前没有意识到，她也是个大人了，我不应该再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对待她……”

　　在王俭的家里，记者看到屋里的物品摆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王俭说，家里的摆设和妻子女儿在家时一模一样，他每天都会仔细地擦洗她们用过的物品。他希望妻子女儿回来时能看到熟悉的家，和一个全新的他……

　　11月29日，记者拨通了王俭一位亲友的电话，电话中，对方告诉记者，王俭的妻子和女儿并没有失踪，有可能已离开哈市。很显然，母女俩是在刻意地躲避王俭，不愿回到那个曾让她们痛心疾首的家……

　　王俭的痛悔，能否最终唤得妻子、女儿回心转意，曾经远逝的情感能否破镜重圆？一切都值能期待，一切也都耐人寻味……编后———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一个坚信爱情，负有婚姻责任感的人，不论什么时候都懂得把爱储蓄起来，然而王俭却在强烈“男权意识”的支配下，一次又一次地用畸形的爱透支着原本幸福的婚姻。在牵手走过的日子里，最深爱他的人却被他伤得最深———讥讽、挖苦、冷漠，这种精神的摧残远胜肉体的折磨！

　　爱人，不是敌人。爱人的心是最脆弱的。因为爱着你，因为在乎你，所以才那么容易被你所伤；爱人的心，同时也是强韧的。因为爱着你，因为在乎你，所以她会用尽所有办法替自己疗伤。面对王俭“鸡蛋里挑骨头”式的尖酸，“不听从指挥绝不留情”式的冷漠，沉默的妻子一次次在心里原谅他，一次次地假装内心的伤害早已不存在。而这样的宽容与隐忍，却最终让她遍体鳞伤……

　　所幸的是，王俭如今早已幡然悔悟，早已在切肤之痛中反思自己过去的言行，然而这样的痛悔与他如今众叛亲离的晚年境遇相比，显然太迟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老人曾经失败的婚姻经历应该给了那些深爱着的男男女女们一个沉重的警醒———人生得一知已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一句话，善待爱情，善待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