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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赋渔特稿:一个叫宏雅的女孩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12月08日11:29 南京报业网

  【南京日报报道】在电视上,慈善组织举办一个晚会。我看到魏宏雅,一个患了白血病的年轻女孩。她在向黑压压的人群鞠躬,她的脸上带着笑容,慌乱而且胆怯。我心里一阵刺痛。想去看她。

  1999年2月12日,农历腊月二十七,从中华门乘车到江宁,再坐马自达到铜山镇。魏宏雅的家是一间简朴干净的平房。几乎看不出生病的样子,她快乐地和我说话,她带我去看她
们的小镇,她给我看她一柜子的书。

  “等过了元宵节,送小雅去医院了,再打听有没人要这房子。”

  她父亲和我站在巷子口说着话,帽子拿在手上,一头银白的头发,腰微微有些弓。宏雅站在巷子另一端的自家门口,远远地望着我们。阳光从巷子口斜斜地照下来,照在她的脸上。看到我在看她,她又甜甜地笑起来,朝我挥手。

  回到南京,连续一个星期,我心里沉甸甸的,放不下她。

  1999年2月21日,大年初六。我又来了,看她,送书给她。她穿着一件红棉衣,像一束火苗燃烧在冬日的阳光里,生动鲜活。这扑面而来的勃勃生机与时刻觊觎着的死亡的阴冷,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刺得人心里发痛。

  在偏僻简陋的小镇上,她快乐地走着,不时用甜甜的嗓音和街上的叔叔伯伯阿姨们打着招呼。在一个胖胖的孩子面前,她停下来,抱起孩子,把吻印在孩子红红的脸蛋上。她告诉我,镇上有了第一家歌舞厅,春节,爸妈终于同意让表哥带着她见识了一下;她还说,知道她爱读书,有好多朋友借书给她,《巴黎圣母院》看不下去,一大段一大段地描写着巴黎的建筑,烦死了。她说她喜欢《简爱》,可是只读了一半,妈妈不让读,说不是好书,就还了。她现在仍然是一个乖乖女。她说母亲还是不让她出去乱跑,以前是想让她在家看书学习,现在是怕外面细菌太多。她笑着:“其实我也不爱出来玩,在家看书就最开心了。”她写了许多小短文,挑了些给我看,还有一些,她悄悄地藏了起来。

  这个女孩和所有幸福的美丽女孩没什么两样。一样的爱笑,一样的爱美,她的嘴唇上涂着淡淡的口红。

  坐在镇门口的大草坪上,我们聊天。

  “当事者总是最后一个知道坏消息。”宏雅说,“那天,从父亲的包里掉出几张皱巴巴的纸,是传单。求人可怜求人帮助的。我得了白血病,所有的人瞒了我三个月。治好白血病要花几十万,更没人告诉我这个。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我面无表情,然而心里在挣扎变形。病房过道里的行人恍恍惚惚。我看不到天空,看不到树,街上汽车的引擎声和喇叭声越来越远。不是说是贫血吗?不是说是贫血吗?我的嘴里机械地反复地念叨着。我知道,这是绝症。所有的人都抛下我不管了。我要死了。”

  “父亲出去了。我想那些传单是散给街头路人的。他该如同天桥上伸手行乞的乞丐,或是路旁挂着纸牌求助的盲流吧。父亲从来是不肯求人什么的,他的腿残疾,他有着过分的自尊。我心如刀绞,为自己、为父亲。”

  “他回来了。我听到他的脚步声,躲进被子,用被里擦干脸。他还是一脸的笑,皱纹里满是灰尘。我对他说:‘爸爸,回家吧。’他用手理着我的头发:‘等几天就好了,好了就回家。’我想大叫,我想拍打床铺,我想把所有的人都赶出去。然而我只是仰面躺着,大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机械地吃着父亲喂到嘴里的药,所有的药都没有说明,病床上我的卡片上写着英文“MDS”,我看不懂。可是我已经知道了。”

  “我在想,死亡对我,也许就像一下飞走了吧。痛苦却甩给了所有的亲人。现在,他们小心翼翼地牵住一根细细的线,拉着我留在这世间。家,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电冰箱、洗衣机……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化作了一点一滴的液体,从吊瓶里滴进了我的身体。这能维持多久呢?可我又不能让父亲、母亲和所有的家人失望。奶奶已经等不及了,就在我第二次住进医院的时候,她走了。我知道我劝不住奶奶,奶奶念叨过好多次,她固执地认为是她总是不死,夺了孙女儿的阳寿。到这一步,这个家已经身陷绝地,没有了退路。活下去,成了我的责任。”

  “我开心地笑,从这个病房串门到另一个病房。我看书,我和病友们聊天。每个月一次化疗,每次七天,这七天对我是一场难捱的恶梦。这七天,什么也不能吃,一吃就吐,甚至不吃也吐,最后吐的是苦水。我想,还是死了拉倒吧。但还是捱过来了。每次在最不行的时候,我好像就听到学校里叮叮当当的铃声。他们都已经上高中了,他们正坐在课堂里,他们快乐地哄堂大笑,笑声震得窗户上的玻璃‘嗡嗡’地响。我睁开眼,父亲一只手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垂着,把自己的帽子捏成一团,头上已经没有一根黑发。化疗之后,我饱饱地吃,笑嘻嘻地告诉父母:‘其实化疗并没什么,像晕了一次车’。”

  宏雅拼命挣扎着,活下去,是她的责任。可是家里已经山穷水尽。

  回到报社,我写了《白血病女孩眼中的世界》发在《周末》。

  有人给宏雅捐钱。断断续续,并不多。有一天,一位叫李骏的先生找我,让我陪他去看宏雅。他用报纸包着11万元,给她治病。他不肯让我告诉宏雅他的名字。宏雅一直不知道他是谁。后来,他的生意亏了,“朋友们”纷纷离他而去。现在的他,正从头做起。我不能帮他什么,我只能为他祝福。我感激他,永远会记得他,因为他,宏雅终于可以住进医院。

  我去医院看宏雅。宏雅带着我送她的书,宏雅一定要把我送进电梯。她快乐地笑着。我们一起看到了希望。

  宏雅给我写信。信纸是印着蓝花的长格纸。她把信纸叠成“千纸鹤”,她在信上讲她正在化疗,头发掉了。她不能出来,也不想见到别人。她说等过一阵子,治好了,出院了,想来报社,她对报社好奇。

  两个多月后,同事说外面有人找我。是宏雅,她朝我笑着。带她到报社的每一个部门去参观。她甜甜地跟每个人打招呼,快乐像要从脸上飞起来。她坐在我的坐位上,怯怯地动着“鼠标”,她说等病好了,也上网,也申请一个自己的电子信箱。“到时候,你告诉我你的QQ,我们网上聊天。”宏雅笑着说。

  宏雅给我写信,我给她打电话。她总是用快乐的声音跟我谈她最近看到的小说。

  一年多时间,我们断断续续地交往。这一年多,她大部分的时间是在医院。后来,钱不多了。她只能换一家医院。

  宏雅的父亲找我,可是我已经无能为力。我不敢再给宏雅打电话,甚至不敢在心里碰到她。我感觉到自己的无力,一个人力量的渺小。我知道她在挣扎着,可是没有手伸给她。她滑下去。

  2000年11月9日,宏雅忽然给我打电话。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她说她回家了,回到家舒服多了。她叽叽咕咕地说着、笑着,感觉不到生病的样子。

  她已经回家了。她不再治疗了。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握着话筒,泪水迷糊了我的眼睛。

  2000年11月19日零时55分,宏雅走了,走的时候,外面下着小雨。我出差在北京。19日下午,我听到这一噩耗。

  宏雅曾对我说:“死就像一把刀,一点一点割着我对这世上的牵挂。我害怕。死,就是我喜欢的一切都不存在了。”现在,死神终于残忍地割断了她对这个世界的牵挂,她走了。

  我不敢给宏雅的父亲打电话,我怕听到他的声音。宏雅的邻居告诉我,按照当地风俗,宏雅还是个孩子,当天就火化了。21日上午,宏雅的父亲给我打来电话,哭泣几乎噎住了他的声音。

  他说,宏雅走了。18日夜里,宏雅喊妈妈,要妈妈抱抱。妈妈抱着她,她昏迷过去。直到临去世之前,她才清醒了一会儿。宏雅对父亲说,她想见申叔叔。

  父亲找不到我,我在北京采访。父亲只好对宏雅说:“孩子,你再坚持等等,天亮了,他就来了。”宏雅说:“我可能等不到了。”

  外面下着雨,宏雅睡着了,她再没有醒来。

  她18岁。

  (编辑 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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