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能住蒋经国别墅”追踪

　　本报首席记者 张曦\文图

　　历史建筑如何面对现代城市化进程，这是很多古城都必须直面的课题。

　　与“天堂”对仗的杭州，现代都市与历史传承的融合向来引人称道，但记者的调查发现，大量非文物历史建筑现状堪忧。

　　“老墙门”何去何从，今年元旦，杭州启动的新《办法》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或许该答案为我省类似建筑的保护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标本。

　　缘起：“有钱能住蒋经国别墅”

　　2005年元旦，杭州雪后初晴。

　　一场多年不遇的大雪，让这个沾满人间铅华的历史文化名城，不仅尽现南朝旧都的文采风流，同样展示出雪色中现代都市与历史传承之间和谐共生的醉人一面，数不胜数的老房子和现代建筑在皑皑白雪中完美融合。即便是在西子湖畔，昔日的断桥和今天的残雪又一同融化在游人的视线中。

　　而大雪之下，历史和现代的碰撞和融合，远没有雪景中来得轻松和诗情画意。

　　断桥侧畔，饱经风霜的蒋经国旧居，就迎来了一个不平静的新年开局。甚至连盖顶瑞雪也没能掩饰住一种隐隐的冲动。而冲动本身，源自不久前的一些传言，亦源自杭州老房子某种程度上的市场化激情。

　　去年12月初，一篇《杭州：名人故居要对外出租有钱能住蒋经国别墅》的报道，把这座老房子和杭州整个的历史建筑保护推进公众视野，甚至点燃了一个城市性的话题：杭州应如何处置历史建筑（包括文物和非文物）？一时间众说纷纭，击掌者有之，非议声也不绝于耳。

　　该报道称，蒋经国旧居已被整修完毕，经一家叫做盛世民古屋的公司包装运作后推向租赁市场，并称“最快在下周，上海人将有望入住该故居，一边欣赏西湖美景、一边享受‘名人待遇’”云云。这座已被列为杭州市文物保护单位的历史建筑的未来命运，引来了多方关注。

　　蒋经国旧居位于杭州市石函路7号（过去北山路24号、25号）。这座清水砖外墙别墅背倚宝石山，南面一路之隔就是碧波荡漾的西湖和人来人往的白堤，“楼对断桥残雪，窗含湖光山色”，区位优势可想而知。据说抗战胜利后，蒋经国曾携妻蒋方良及儿女寓居于此。

　　记者踏雪寻访至蒋经国旧居，只见两层砖木结构的西式别墅依旧是“铁将军”把门，并未现出有人居住的迹象。院内，蒋经国当年亲手植就的桂花、棕榈、天竺、枫树等植物倒是葱茏依旧，在雪中分外生姿。据当地人讲，蒋经国旧居由南、北两幢楼组成，中间天桥走廊相通。副楼呈“L”形，规模小于主楼。但记者眼中的副楼，已经成为一家派出所的办公场地。现在引起外界议论的，应该是该别墅的主楼部分。

　　至于蒋经国旧居对外出租一事，该派出所一位民警告诉记者，他听说过一些议论，但没见真的有人来住过，也没见该建筑有重新装修迹象。

　　前些时候高调炒作古建筑租赁的盛世民古屋公司，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突然“哑火”。该公司一位姓王的营销总监在电话中告诉记者，由于种种原因，他们公司对外宣传“暂停”，关于蒋经国旧居一事无可奉告，并称过完年后将重新启动新闻发布，到时会有统一的说法。这位王总监一再强调，前一段的某些报道有“失真”的情况。

　　记者随后的暗访发现，盛世民古屋确实在经营古建筑租赁业务，接待人员称可根据客户实际情况推荐房子，不见得非要租住蒋经国旧居，并强调他们手上已经有二三十份客户的资料。据当地圈内人士讲，盛世民古屋算是掘动古建筑租赁市场的第一个吃螃蟹者，前不久才完成注册。而蒋经国旧居，可能是该公司叩动市场的一颗试金石。从现状看，他们乐观的预期显然遭遇到了某种压力。

　　知情人士透露，由于蒋经国旧居属文物，其间的种种掣肘，注定了其走向市场之路不会平坦。但市场的大门已经开启，值得一提的是，而大门内是杭州满城的历史建筑。背景：“老墙门”对市场开条缝

　　蒋经国旧居对外出租不是一个孤立的案例，它涉及整个城市对待古建筑的态度，同时也凸显出现代都市城市化进程中，如何处理和消化吸收历史传承的宏大课题。

　　由于历史文脉和城市风情等原因，杭州内外，曾有很多老房子，当地人都叫它们“老墙门”，尤以名人雅士巨商的最为醒目，钱学森故居、茅以升故居、王文韶故居、胡雪岩故居等等，不可胜数。成排的老墙门之间，是左转右拐四通八达的小弄堂。如今，老墙门和小弄堂大多被高楼大厦、小区住宅、通衢大道、街头绿地取而代之，剩下的成了“古董”。来自杭州市园文局的声音称，由于城市化的推进，杭州的历史建筑大幅减少，即便如此，杭州目前50年以上的老房子还有约8000处。它们的命运和未来走向，牵动着整座城市的神经。

　　“回头正在淡出的老墙门和小弄堂，存放在人们记忆深处的晨昏明暗的嬗递，屋檐点滴的雨声，楼上大伯的关照……”一个展览馆中类似于浅吟低唱的说明词，把当地人对往昔城市风貌的记忆和怀念真切地传递出来。而“有钱能住蒋经国别墅”恰巧叩在这种情绪的心房上。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有钱能住蒋经国别墅”有一个大的背景：当地政府已经通过立法手段来保护一些历史建筑，并有意在这一进程中部分导入市场因子。2004年年底，杭州市政府常务会议通过《杭州市历史文化街区和历史建筑保护办法》（以下简称《办法》），该《办法》正式实施的日期，就是2005年1月1日。据称，其中的不少条款，都是涉及中国历史建筑保护领域的“探索性内容”。而此前不久，《杭州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等辅助措施也相继出台，首批历史建筑保护的75幢建筑清单已经开出，主要为清代及民国时期的建筑物，涉及公用建筑、庄园别墅建筑、传统民居建筑、公寓里弄建筑、名人住宅建筑和历史纪念地建筑。长期以来，这座城市历史文化街区和历史建筑“保护难”的坚冰终于迎来了解冻的那一刻。

　　其中，《办法》的第三十八条最为引人注目，该条款规定：经搬迁修整后的历史建筑，在不影响其保护的前提下，可以充分发挥它的使用功能，作为参观游览场所或经营活动场所。鼓励国内外组织和个人购买或租用历史建筑。这种规定意味着“老墙门”保护已经向市场敞开了一条缝，同时也为盛世民古屋等公司的古建筑租赁埋下了注脚。

　　调查：部分老房子现状堪忧

　　“当传统和歌曲已经缄默的时候，建筑还在说话。”

　　应该说，杭州的历史不仅融在西湖里，更融在一栋栋历史建筑里。据了解，在杭州数以千计的老房子中，一部分用做了商业用途，一部分由学校、机关等机构使用，相当多数还居住着大量的杭州市民。如何寻找一条合适的路保护这些城市建筑，使之与杭州城市规划发展相协调，已经成为杭州建设历史文化名城的重中之重。但记者冒雪调查发现，相当一部分老房子的境况堪忧，不少建筑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一些老房子因年久失修有濒临倒塌的危险，亟须抢救性保护。

　　北山路沿着西湖北岸线，是名人住宅集中的地方，这里的建筑大多建于民国时期。因受西方影响，许多建筑都体现了中西合璧的风格。由于许多政界、商界和文化名人在此居住过，这些住宅有着浓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但如今，这里的历史建筑相当多数是由居民居住，居住条件好坏不一，保护程度也各有不同。像王庄、穗庐这样的别墅环境较好，破坏程度较小；而省庐、春润庐等建筑，虽然大门紧闭，但廊中院内挂满各式各样晾晒衣服的场景，让人不难想象其中的拥挤程度，这类房子存在毁损较大的问题。当地人称，虽贵为别墅，但因居住人数众多，条件较为艰苦，很多居住者都希望能住上宽敞的新房子。

　　位于杭州西区的“韶华巷”巷名始于宋代，现已被定义为“韶华巷—恰丰里”历史地段保护区，拥有50余栋传统院落和建筑，但经过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很多建筑年久失修，破败不堪，记者辗转穿过该巷并从直紫城巷转出，里面所到之处旧房林立，少有人气，偶然遇上一户开门人家，黑乎乎的屋内传出了男女吵架的声音。一位居住此巷的老人告诉记者，由于房屋面积小，住户多，到处搭搭建建的，很不安全，加上终日不见阳光，房子也非常潮湿。

　　源茂里是上城区扇子巷的标志之一，有三幢并联式石库门清水砖建筑组成，分为源茂里一弄、二弄、三弄，建于20世纪30年代，是较为典型的杭州近代石库门建筑。其中少数人家拥有产权，可以独门独户；多数人家还是公房租赁，好几家人挤在一个单元里，拥挤不堪，一家三口居住8平方米的现象已经不足为奇。居民为了增加可用空间，搭建了很多临时建筑，房屋结构损坏较大。

　　杭州的历史建筑还被广泛用于商用出租、公建或被单位所有。

　　商用出租的情况在南山路最为典型。其中，南山路202号的恒庐建于1935年，是某家族的产业，解放后为民居杂院，现为恒庐茗画苑所在地，成为了南山路上的一大景点。206号和204号现在分别是贝尼尼咖啡屋和两岸咖啡屋，还有揽月咖啡和橙庐咖啡等，都未对古建筑造成明显毁损。但2001年茅以升故居被“出手”后，内部结构被改得面目全非，此事在当地引起极大反响，部分杭州市民至今对此耿耿于怀。

　　公建和单位所有古建筑也有多处，如南山路210号和214号别墅建筑，现已成为中国美院所有，分别作为中国美院皮影博物馆和南山书屋；河坊街131号的吴敬斋故居，经修复后辟为“古典艺术博物馆”馆址；望江路元宝街的胡雪岩故居成旅游景点；蒋介石旧居澄庐，则成为杭州市老干部活动中心。这类建筑除了较好地发挥了实用价值和文化价值外，同时保护也比较得力。求解：突围市场禁区和法律盲区“历史建筑保护和文物保护并不能等同。”杭州市园文局文物处工作人员郎旭峰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文物保护可以纳入文物法的体系，而没有成为文物的历史建筑，其保护工作却没有这种支撑。”杭州的历史建筑问题始于上个世纪80年代，但真正凸显，是在90年代中后期，伴随城市扩张和旧城改造。由于历史原因和传统观念所限，人们甚至很多相关执行部门对古建筑保护的理解都限于明清以前的寺庙、宫殿、官邸等，而对一个城市的民居风貌并没有足够重视，以致在新一轮的城市化建设中，很多最能体现城市格局和风貌的古建筑被拆除。而法律上，这些行为并没有被“制止”。但以一些“老墙门”为代表的古建筑的消失，逐渐惊醒了杭州各界。1999年，杭州的旧城拆迁已经被勒令先征求文物部门的意见。但在实际操作中，诸如利益冲突、投资浪费等很多问题逐渐凸显出来，科学、法定、有序保护的呼声逐渐高涨。2003年，杭州基本认定了10个历史文化街区、13个历史地段和100多处零星的历史建筑，将它们纳入保护视野。可这种保护“仍然是零星和无序的”，杭州需要某种突破。2004年11月8日，经杭州市人民政府第54次常务会议审议，《杭州市历史文化街区和历史建筑保护办法》被正式公布。“由于国家法律体系族谱中没有相应对照的东西，我们也只能根据相关法律精神以‘政府规章’的形式出现。”杭州市政府法制办一位官员说。尽管如此，《办法》仍有多种突破，对历史文化街区和历史建筑有了明显的、操作性强的认定标准，比如历史建筑方面，甚至突破了“年龄50岁以上”陈旧共识，规定“建成不满50年的建筑，具有特别的历史、科学、艺术价值或具有非常重要纪念意义的，经批准也可被公布为历史建筑”，保护外延向“更加贴近实际情况”延伸。但《办法》的局限也是显而易见的，特别是市场因子的导入方面。由于历史建筑大多产权复杂，涉及土地、规划、房管、园文等多个部门，特别是相关的法律关系并不明确，《办法》的很多条款在现实中操作起来有不小的难度。园文局的郎旭峰甚至用“点到为止”来形容这种突破。但，郎旭峰表示，动用市场化手段保护历史建筑的方向已不可逆转。声音：市场化探索是一种方向以“有钱能住蒋经国别墅”为引子的市场化探索，在杭州引发了多方议论。园林、文物主管部门的园文局，态度很是鲜明，文物处的郎旭峰表示，历史建筑的保护，某种程度地借用市场因素是必须直面的路子。郎说：“就目前的实际操作来看，蒋经国旧居可以作为商业住宅出租。”因出租标的是文物，要根据文物法的相关要求，“谁使用，谁负责”。蒋经国旧居作为一个文物点被使用，不仅是单纯的建筑资源，更是一种文化资源，因此，一旦谁租下旧居，旧居内的所有维修、维护工作将由该主体承担。维修、维护方案也必须经园文局备案，特别要强调的是，决不容许改变旧居原有格局。该局另一位工作人员补充说，历史建筑的保护并非是一朝一夕的工程，耗时长、花费大。光是政府的财政资金根本不足以维持，因此走市场路子集合民间力量，广开资金渠道是必须之路。非文物保护范围的历史建筑完全可以走个人置换、购买、资助的路子。这方面北京、苏州、上海等城市已经摸索出一定的经验，值得杭州学习。杭州市房管局房产交易中心一位官员表示，房管局负责历史文化街区和历史建筑保护的组织、协调和监督等管理工作。但他坦言，由于产权关系复杂，历史建筑推向租赁市场相应简单，但要推向市场进行交易“还需要时日”。北山路历史文化街区整治指挥部办公室的负责人称，北山路沿线历史建筑比较密集，有的情况堪忧，通过市场化途径筹集资金进行保护是非常必要的。不过，示警的声音也未断过。出租车司机李范臣说，政府多少“银子”都花了，还在乎保护历史建筑这点小钱，他对“蒋经国旧居出租”一事很不理解，“纯粹是让有钱人烧着玩儿”。记者在蒋介石旧居澄庐（现为杭州市老干部活动中心）遇到了几位退休干部，他们倒对“市场化”的提法非常敏感，一位老干部直言，不管什么“化”，保护最重要。显然，旁边不远处茅以升故居当年的毁损，在他们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