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报道：定边校长“我要支撑到底”

　　新年伊始，本报曾报道过的从事民办教育的“定边校长”张震家传出噩耗，张震的弟弟不幸去世，张震自己也陷入了困境。于是，记者来到了定边县石洞沟乡，走访了8所小学，体味贫困地区教育面临的矛盾。

　　“我对不起弟弟”

　　2005年1月10日，定边县石洞沟乡育才学校西区宿舍，张震替父亲拔下吊针，看着也在打点滴的母亲，脸上一片漠然。

　　一个5岁的女孩儿无声地蹲在墙角，手里摆弄着一枝铅笔，她已然知道自己的父亲再也回不来了。“这是大孩子，小的才50天，还在怀里抱着呢！”

　　“我上次去西安，是张贵送的我，但这次我回来，最后也没有见到他的面……”张震一脸胡须，显得有些颓丧。他的弟弟张贵是育才学校负责后勤的正式职工，2004年12月21日，育才学校的债权人前来学校讨债，张贵无奈之下开车前去朋友处借钱，但在国道上遇到了车祸，经抢救无效死亡。父母闻听噩耗，双双病倒，张贵的妻子也住进了医院，这的确是雪上加霜，给张震一家以沉重的打击。

　　“肇事方见死不救啊！要是他们肯早点救，我弟兴许就不会死了！”张震提起来早已是泪流满面。据事故发生后向警方报案并参与抢救张贵的邹大伟、牧筠说，肇事方的两名司机自始至终没有报案，也没有参与抢救。这是张震一家人心里的痛。

　　“事故发生后，交管部门按照农民死亡待遇，20年一共3万多元的赔偿……”张震拿出了定边县教育局盖章的证明说：“但我弟弟是育才学校的正式职工，如果按照这个身份去衡定赔偿就该达到20多万……”

　　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办教育促进法》的有关条文，民办学校与公办学校具有同等的法律地位；民办学校的教师、受教育者与公办学校的教师、受教育者具有同等的法律地位；民办学校教职工在业务培训、职务聘任、教龄和工龄计算、表彰奖励、社会活动等方面依法享有与公办学校教职工同等的权利。

　　张贵的家属是不是能按照教职工待遇获得赔偿金，张震看得并不重，在他心里一直认为弟弟是为学校的事情出事的，他觉得对不起弟弟。

　　门对门的教育竞争

　　“我要把学校办好，这样我弟弟也会瞑目。”这就是张震目前的心态。

　　育才学校张震的办公室里，桌面、沙发上满是灰尘，这与他委托继续办学的校长周彦彪的办公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这里办公了。只有看到墙壁上悬挂着的各种证书，张震心底的荣誉感才鲜活地跳跃起来：现任定边县政协委员的张震在贫困地区办学十几年的经历相继被中央、省内外媒体报道，曾被纳入《世界名人录》中国卷。

　　育才学校内有两栋教学楼，前楼是张震本人贷款投资兴建，后楼为香港伍奇贞投资兴建，被起名为“伍奇贞教学楼”。如今，这所具有21间教室、微机室、图书室、音乐教室、实验室、语音教室及多功能教室，能容纳1000名学生的民办学校也只剩下了280余名学生。

　　“建教学楼、购置教学设备使我负下了90余万的外债。”

　　石洞沟乡面临困境的民办学校并不止育才学校一家，育才学校是该乡四所民办学校中惟一支撑下来的——其他三所已经倒闭，原因是这几所收费低而投资大，基础设施不能跟上；育才学校吸引了社会办学资金才使它勉强维持下来。

　　就在育才学校的正对面，还有一所石洞沟乡中心小学，是目前石洞沟乡教学设施比较完备的一所公办小学，它的前身是村办乔圈梁小学。2003年6月，乔圈梁村村办小学被当地政府确定为石洞沟乡中心小学，政府投资100余万元，师资由公职教师担任，学校享有学生书费80％由政府补贴的优惠政策。无论从投资还是办学政策，公办学校的优越性远远超出民办性质的育才学校，使得原本可以接纳千名学生的育才学校面临着生源紧缺的尴尬。

　　“搞教育不是搞菜市场，要讲究合理布局，中心小学设立在原乔圈梁小学基础上，使全乡两所完全小学集中在一点，门对门不大科学，会引起学校间的不良竞争。”薛圈小学李校长说。

　　生源普遍萎缩

　　1月10日下午，零下9℃。

　　在张震的陪同下，记者开始走访石洞沟乡的小学。14时，邹寨则小学操场上鸦雀无声，几只公鸡在操场上闲逛，四名小学生围坐在一个炉子旁边写着作业，整个教室显得格外空旷。

　　“全校现在只剩下6名学生，两个还请了病假。”邹寨则小学惟一的马老师说，身兼班主任、数科任课老师，乡亲们戏称她为“校长”。

　　中心小学是石洞沟乡惟一的一座公办完全小学，现有学生500余人。在该校建成以前，全乡的11所小学共同负担着学前班到小学六年的教学任务，其后“普九”工作开始，其他小学变为初级小学，全乡四到六年级学生必须到中心小学上学，石洞沟乡的学校称之为“集中办学”。

　　“原来我们学校有9个老师，200多名学生，今年上半学期还有17个学生，但集中办学以后就剩我带这几个孩子了。”马老师指着如今空荡荡的教室说。“‘普九’的时候，学区要求我们学校搞建设，大队花了几万元改建了校舍，到今天一点用也没了。”对于“集中办学”的评价，她说：“上面都说好，我不知道好在哪里，反正学生家长的负担加重了。”一位村民则相当有意见：“大队出这么多钱建的学校就这么空着多可惜，而‘普九’，要普到实里，不是做样子！”

　　“‘集中办学’是种新模式，有好处，但也存在弊端。”三十井小学乔校长说。三十井小学目前也只剩下了37名学生。主张学生就近上学的他算了一笔账：“由于四、五、六年级的学生必须到中心小学上课，十几公里路娃娃们怎么走？必须住宿，就存在着60元的住宿费，每天吃饭零花又要5元，这样算下来，一个娃娃每个月就要花去150元，我们这个村的年人均收入不到1000元，再这样搞，念不起书的娃娃可能就要失学了。”

　　教育不能以点带面

　　“如果是我管理的问题，学校滑坡了，那我就要从自身上找原因了！”张震说：“可从现在全乡基础教育发展的状况来看，出现滑坡的并不是育才学校一家。”

　　全乡11所小学，记者走访了8所，每个小学的校长、教职员工普遍反映的一个问题是：中心小学建立后，吸收走了很多师资和生源，各个学校目前的状况都大不如前了。

　　生源减少的原因，一些校长认为有两重：其一是很多学生家长都带着孩子进城务工，在城里上学了，一位出租车司机告诉记者：在定边经常有爷爷奶奶带着所有的孙子进城上学，给他们做饭，留着孩子父母在家做农活的现象，原因是不放心基层教育；其二是“集中办学”的政策迫使生源转移。

　　在走访的学校中，几乎所有的校长对“集中办学”思路都持有异议。

　　“我们学校是个历史悠久的小学，师资力量也不差，基础好，除了没有电化教育之外，并不见得比中心小学差，但现在我们也成了初级小学了。我认为“集中办学”虽有优势，但也有弊端，应该因地制宜地发展教育，而不能树教育典型，搞好一个中心小学并不能说明全乡教育都发展了，搞教育不能以点带面！”薛圈小学李校长说。

　　定边县的“普九”工作已经达标，但内在的状况是：石洞沟乡的小学中，只有中心小学和育才学校的教学实力、生源能够得到保证，但这两个学校却挤在该乡西南一隅，而其他学校则面临着更大的尴尬，这和当地师资与资金能力不无关系。无论是育才学校这样的民办学校，还是村办小学，都同属于国家基础教育组成部分，如一位校长所说：“抓‘典型教育’而忽视普遍教育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