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

　　女 在校大学生采访人：本报记者 刘芸

　　1月9日，我接到刘营利的电话，她说想参加本报的“倾诉”栏目。第二天中午，我们见面了，她戴副眼镜，斜背着挎包，典型的学生模样，有些腼腆，说话细声细气。［妈妈爬上去，又滑下来，浑身都是泥水］

　　我家住在巩义市的一个集镇上，爸爸从事客运，妈妈种点地，还开了个小代销点，卖一些日用品，一家人过得安逸而平静。

　　我上初一时，爸爸病了，老是肚子疼，不想吃饭，妈妈以为他长期跑运输，吃饭不规律，胃出了毛病，就变着法儿给他做好吃的，可他还是不想吃，肚子也疼得越来越厉害，但他一直没有停下生意。在我们这儿，不到实在撑不住，是不去医院检查的。直到爸爸实在坚持不住了，才去医院，一到那儿，医生就让他住下了。

　　我和两个弟弟就跟着爷爷奶奶过，妈妈在医院照顾爸爸，很少回家，一回来就只是为了筹钱，我和弟弟都是懵懵懂懂的，在爸爸住院的一个多月里，没有问过他的病情，也没有去看过他一次，我一想起来就后悔得要命，我那时太不懂事了，我不知道一个亲人要离开了，而且那么快。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妈妈回来了，家里所有的大人都在，好像在商量什么大事，第二天爸爸就出院回家了，这时候他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后来我才知道，我爸爸是肝癌晚期，爷爷把妈妈叫回来，让她为三个孩子想，不要再把钱往“坑”里填了。

　　爸爸中止治疗后，又靠输液支撑了三四天，就走了。我没有在他跟前尽一天孝心，就失去了一个最亲的人，直到现在，一想起这事，我后悔得心都是痛的。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爸爸的去世，将给我们的家带来多么大的冲击。

　　以后的三年，我们母子四人相依为命，我们都上学，花销很大，妈妈说，再难也要把我们供出来，说啥也不能让我们走她的老路。那三年，妈妈省吃俭用，苦苦地撑着这个家，我知道她吃了很多苦。

　　听村里的人讲，有一次妈妈下地干活，天下雨了，妈妈想干完再回家，谁知道雨越下越大，我们这儿是丘陵，雨水冲着泥水往洼地里灌，妈妈赶紧往上爬，揪着草，一滑一滑的，妈妈爬上去，又滑下来，浑身都是泥水，怎么也爬不上去，还是村里人看见，才把她拉上来……给爸爸治病，家里欠了很多债，那三年，虽然日子过得很清贫，但有妈妈的疼爱，感觉很踏实，很平静。

　　这时候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孤单的母亲为了孩子生活得更好些，而拼命劳作的身影，看到了那揪心的雨中场景，看到了那位母亲的苦累和无助，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而营利的眼泪已经流成了河……她压抑着抽泣，我递给她一张纸巾。［再苦再难，娘几个也得在一块儿］

　　三年以后，家在偃师的姨妈给妈妈介绍了一个退休工人，有儿有女，比妈妈大十岁。他经常到我家，给妈妈帮忙，交往了一段时间，互相都还满意。他提出要我妈跟他走，在偃师安家。我姨妈曾经正式地跟我谈话，要我跟着她过，由她供我上学。我开始不明白，后来才知道，他只同意我妈妈带两个孩子，家里人都劝我妈接受，可我妈坚决不同意，她说，哪一个孩子都是她的心头肉，哪一个她也舍不得离开，再苦再难，娘几个也得在一块儿……他看妈妈一直坚持，就离开了妈妈，妈妈说不怨我们拖累她，是她嫌人家有孩子，怕不好相处。

　　不久后，村里又给妈妈介绍了个单身男人，比我妈小十岁，才30岁多点，家里很穷，没结过婚，在我们这儿，也算是老大难了。不久，他就住过来了，我叫他叔叔。他很勤快，给我家帮了不少忙。后来就开始闹情绪，他要求生一个自己的孩子，我妈供养我们三个已经很难了，再说，我妈都是40岁出头的人了，就没有同意。他又说我们村里像我和我大弟弟一样大的孩子都能出去打工挣钱了，就我们还在上学，狠上，狠上，净浪费钱……他经常发牢骚，说他将来啥也落不着，辛辛苦苦挣的钱都养别人的孩子了。我妈一方面安慰他，说会教育我们几个孝顺他，一边体谅他在我家确实亏了，就事事让他，他吃饭都是另做的。

　　这时我已经上高一了，住校，啥时候回去我都是抢着干家里的活，但他总要找点事说我，我妈有时候也帮着他吵我。我心里知道最难受的是我妈妈，她夹在中间才作难呢。那时候，我上课老走神，成绩也不好，也没有要好的同学朋友，整天整天地不说话，觉得人活着真是没意思。

　　高三时有一次数学考试，满分150分，我考了40多分。李老师找到我，给我分析试卷，我羞愧得不得了。学校让学生把成绩单带回家让家长签字，我吓坏了，叔叔一向反对我上学，要是他看见了，非得让我退学不行，成绩这么差，我妈也说不上话了。我慌得去找李老师，跟他讲了我家的事，他鼓励我一定要坚强，要给妈妈争气，说只有我上出来学，才能帮得上我妈。他陪着我去找学校领导要了一张空白成绩单，才保住了我继续上学的机会。

　　在上台阶时，我看他手扶着膝盖，痛苦地拖着上，我才知道他有风湿病，腿正疼得厉害，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对得起李老师。从那以后李老师就成了我的精神支柱，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慈祥的父亲，我也对学习有了信心，高考时，我考上了郑州一所专科学校，如果不是李老师，我的成绩根本不可能考上学。

　　是他，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挡在我面前像大山一样的困难，在他们的温情中慢慢消融了］

　　家里的亲戚和村里的乡亲给我凑足了学费，我来到省城，成了商业专科营销专业的一名大学生。作为贫困生，我在这里深切地感受到了来自同学和老师的温暖和友爱，性格也开朗了许多。

　　我现在上三年级，就快毕业了，弟弟也考上了郑州一所大学，我心里盼着快快毕业，赶紧工作挣钱，为妈妈减轻一些负担。我也一直记挂着李老师，但我从来也没有跟李老师联系过，这并不是说我忘了他，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混得好一些再去看他，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我的气。

　　营利看着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我。我长舒了一口气说，你总算熬出头了，李老师和你妈妈都会很高兴的。营利苦笑了一下，说“我的故事还没有完”，她从包里拿出一份郑州市一马路派出所出具的“报案材料”，我看到，上面的报案内容是：11月1日下午，刘营利在××银行用自动取款机取钱时，因卡被吞，去寻找银行保安时，钱被人取走3950元。

　　命运对我太不公平了，这是我妈求亲告友借了一圈子才凑够的，是我这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现在卡上只剩40多块钱了，叫我怎么活呀？因为我弟弟也要上大学，这个学期是我家钱最紧张的时候，我咋有脸跟妈妈说呢？我叔叔对我家没完没了的花费彻底地伤透了脑筋，半年前就一走了之了，我怎么能再去难为妈妈呢？

　　当我听到保安对我说钱已经让人给取走时，我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感觉是世界末日来临了，还是我的同学接到电话赶过来帮我报了案。整整一夜，我就坐在火车站，脑子里乱极了。

　　我寄希望于警察赶快破案，存着一丝侥幸，天一亮，我就去了派出所，办案民警还带我看了银行取款机的监控录像，是一个青年男人偷走了我的钱。我恨死他了。但光凭这个模糊的影像没法判定他是谁，办案民警告诉我，啥时候破了案，会通知我，但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我也不敢把这么糟糕的消息告诉妈妈，现在连吃饭钱都没有了，我绝望地回到了学校。同学们马上自发地组织起来，给我捐了400多块钱，系里又给我申请了300块钱补助，我感觉又从地狱回到了人间，我的生活算是有了着落。后来，我们的系书记仝老师找我谈话，我只说了一句“生活对我太不公平了”，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后来我写了十几张信纸，把满腹话倒给了他，他马上给我回了信。

　　营利掏出信封，小心地抽出两页信纸给我看。“你有一个伟大的母亲，希望你要更加坚强一些……学费的事情学校会帮你想办法。”在信中，仝老师还为自己没有更早了解营利而自责。等我看完，营利马上把信小心地装了起来。

　　仝老师要我放下一切思想包袱，全心学习，无障碍就业。挡在我面前像大山一样的困难，就在他们春风化雨般的温情中慢慢消融了。虽然我不知道这难题最终如何化解，但我知道，我不是孤单的。

　　营利讲完了自己的故事，给自己下了一个总结语，“我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营利说她会记住、会报答那些帮助过她的人，其中也包括她的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