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失去的时候发现幸福

　　一

　　我结束了自己的婚姻，是我亲手毁了它。

　　我和天天是经人介绍认识的，那时候我正沉浸在失恋的灰暗中。

　　二

　　那男孩叫小亮，是我高中三年的同桌，也是我的初恋。

　　那时候我是个可爱的胖姑娘，喜欢在上学放学的路上一路欢歌，即便是黑色七月的阴霾也挡不住我喉咙里快乐的哼哼声。

　　小亮看上去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喜欢踢球，喜欢说话，其实一开始我挺讨厌他的。好在他那副常常参加校演讲比赛的嗓子听起来还不错，每每课间和后排男生交流球技的时候，我权当那聒噪是一种享受。

　　不知道哪一天，我发现了小亮的秘密——他总是喜欢趴在课桌上偷偷地看我。

　　看什么看？！开始我杏眼圆睁，没好气地白他。再后来，我的脸就开始有点发烫了。

　　整个高中时代，我就在小亮灼灼的注视中度过，直到领大学通知书那一天，他在学校门口叫住了我，说一起走走，好吗？

　　三

　　可是妈妈不同意我和小亮来往，说他连大学都没考上，将来一定没有前途，配不上我。然后她就和爸爸一起，联手棒打鸳鸯。他们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出门，不让我去找小亮。

　　我哭过、闹过、反抗过，但是这些都没有用。有一次把我逼急了，我跳上窗台说，你们再不让我出去，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好啊，跳吧！你跳吧！我妈一边用手使劲攥住我的脚，一边冲我喊。

　　低头看看妈妈憔悴的脸，我真是哭笑不得。

　　赶快给我介绍个对象！不然明天我就自杀！被他们“软禁”的第四个寒假，我几近崩溃。

　　好好好，这还不好说？我妈连声答应。

　　三天后，我妈果真领来一个男孩。

　　这男孩就是天天。

　　四

　　确切地说，是男婴。用这两个字来概括天天，再合适不过了。

　　天天比我更像个孩子，白净而腼腆，总也长不大的样子。事实上，他的确比我小两岁多。这一点，我妈倒是疏忽了。

　　可是这样一个有着婴儿般眼睛和举止的男人，竟然是一个企业的老板。他家的家产很大，他只是这庞大家产上的一枚棋子而已。而这正是我妈所喜欢的。

　　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甚至讨厌。结婚那天我一点都不高兴，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和他们斗争了。这排场的婚礼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一次赌气。就像小时候妈妈不给我买新凉鞋一样，心里怀着老大的不满与怨恨，就在上厕所时偷偷地把脚上尚好的旧鞋子撕烂。这一撕，心里就有了几分发泄的快乐，然后就可以大大咧咧地穿着它在妈妈眼前走来走去。

　　五

　　或许我对天天多少有些残酷了。前一年我一直在折磨他、考验他，为此让他受了很深的伤害。我会在约好的时间临阵脱逃，我会用沉默让他尴尬，我会对他忽冷忽热，让他情感“感冒”……

　　天天当然有时候很恼火，但还是对我很好。这种好究竟是宠爱还是依恋，我搞不清楚，总之我被感动了。我不知道天天究竟喜欢我哪一点，但能够如此纵容我的男人，除了爸爸之外，好像还没有。

　　妈妈总归也是为了我好吧。日久生情，也许有一天我会像爱小亮一样爱上天天的。

　　就这样，我走进了天天的家。

　　六

　　记得小时候的一个冬夜，爸爸领着我在公司值班。天黑下来的时候，爸爸说让我自己玩一会儿，他去趟厕所——就在走廊的另一端。我听话地点点头，继续给怀里的布娃娃“喂饭”。

　　谁知爸爸一去不回，好几个“一会儿”过去了，他还没有回来。布娃娃身上盖着我的花手绢已经进入了甜蜜的“梦乡”，我也快要撑不住了，可是爸爸还没有回来。

　　我胆怯地打开门。

　　爸爸!我小声喊。走廊里静悄悄的，无边的黑暗里仿佛隐藏着许多神话故事里的鬼怪。

　　我怕极了，赶紧缩回来。

　　这时候外面有了熟悉的脚步声。爸爸回来了。

　　没事吧？爸爸边关门边看着惊慌失措的我。

　　你去哪儿了？这么久！我扑过去。

　　回家拿算盘去了。爸爸抱住我，用冰凉而粗糙的大手捧住我的脸蛋。

　　你不是去厕所了吗？我愕然。

　　那不是怕你自己在这里害怕嘛。爸爸拍拍我，笑。

　　和天天在一起的感觉就像这段童年的记忆。只是角色换了——我是爸爸，天天则是我。

　　七

　　天天总是离不开我，我每天得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他。他不喜欢我和别的男人接触，也不喜欢我出去应酬，但有时候他自己又应酬不了。我对他只能采取当年爸爸安慰我的方法——连哄带骗。当然，这都是善意的谎言。

　　只是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累，心累。和小亮在一起时可不是这样，我们真实地笑、奔跑、搞恶作剧，酣畅淋漓。和天天却总是别别扭扭的，带着点样儿。

　　每每想要做小鸟依人状的时候，又觉得这肩膀未免过于稚嫩。于是本该理所当然的撒娇便多少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为了使这种感觉变得理所当然，我不得不时刻屏住呼吸，放慢脚步，努力把自己的角色调整到最恰当的位置。

　　八

　　天天的家产很大，当然也很复杂，我不想卷入到那些纷争中去。

　　董事长（也就是天天的爷爷）对我很好，我每天和爷爷在一起工作，对他爸妈和其他人则很陌生。可是我们结婚三年了，还没能完成老爷子的心愿——我得承认，是我的问题。

　　天天不理解我，他也急着要孩子。很难想象一个男婴当父亲会是什么样，可他说就是喜欢孩子骑在脖子上的感觉，再说爷爷也想早一点看到后继有人。我理解他们，可是我已经尽过最大努力了。

　　大不了我走就是了！反正会生孩子的女人遍地都是！一生气，我的牛脾气又上来了，又恢复到以前了。说话越来越冲，什么难听拣什么说，仿佛愈强地刺激他，我就可以愈多地缓解内心的压力。

　　天天终于忍不住，第一次打了我。不严重，但问题是他从来没有打过我。与疼痛比起来，我更多的是吃惊。

　　半晌，我才撇撇嘴，想起来流泪。看到天天气得喘气的样子，突然就改变了想法。

　　安静地把头发扎好，面无表情地打开电视，心里却强硬地拉上了弓。

　　九

　　这一拉就是两个月，我的心被拉得生疼生疼的。

　　你和我结婚就是想让我给你生孩子，对吗？“解冻”的那一天，我冷冷地问。

　　他更冷地迸出一个字：是！

　　我绝望了。好。我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离婚吧！

　　别乱了，睡觉！他拽着被角扭过去。

　　我终于爆发了，一把掀开他的被子：离不离你倒是？！

　　虾一样蜷着的他一下子弹了起来：离就离！

　　结果第二天就憋着气去了民政局。走着走着我哭了。

　　他低着头不吭声，然后拉着我往回走。

　　就这样来回折腾了好几次，都没有办成。可是战争又开始了，我又气他了。他捂着胸口说，你气死我了！其实我并不是故意要气他，或许只是女人的另一种撒娇方式吧。是另类了点，可是他为什么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宠着我呢？

　　这让我缺乏安全感。

　　我知道，年轻，没有什么不可以，而我毕竟比天天大，还不能给他想要的东西。那么，我的优势在哪里？尽管这婚姻一开始就是我任性的结果，可从小我就是个要强的孩子，从来不甘心落后一点点，在婚姻上也是。所有女人有的我都要有，可是我偏偏没有。在挣扎与煎熬中，我的脾气变得愈加古怪了。

　　常常，我会感到惶恐。就像高考那时候背书背出了强迫症一样，总是觉得门没有锁好，走出很远还要心存疑忌地返回去推几推，并自问：锁好了吗？

　　然后确凿地自答：锁好了！

　　然后才可以获得一点点暂时的安心与放松。

　　十

　　我妈看出点什么来了。我告诉了他们我和天天之间的冷战与矛盾。说得很简单，但足以让他们难过和后悔。

　　爸爸说既然这样就离了算了，其实一开始他就不同意的，只是看我妈态度强硬才搭了把手，没想到会是这样。后来爸爸找了人去说这件事，没想到竟然达成了协议。可我其实并不想真的离婚，只是想要一点关注与爱而已。

　　就这样拖了一段时间，在路上我又见到了天天。我一如既往地讽刺他，说很难听的话。

　　我说你去法院告我呀！把我告倒了，算你有本事！看你没有本事的样子吧，一辈子都没有本事！

　　天天黑着脸走了。结果没几天法院就传我了。我真不敢相信这一切！哈哈，最后竟然是我失败了！

　　我问天天为什么要告我，他孩子一般赌气地说：是你说让我告你的！

　　我说不出话来。是的，是我说的。是我让自己的婚姻走到了尽头。

　　尽管刚开始我并不爱天天，但我并没有想过会输给他。

　　我就这样拿着自己的东西无声地离开了。不闹，不哭，我知道他家要面子。那天天天很沉默，他再次用婴儿一般纯洁无辜的眼神看着我，可是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十一

　　也许我和天天之间一开始就是个错，也许是我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幸福。

　　离开天天之后，我常常这样想。

　　和朝夕相处时刺猬一样的伤害相比，我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前所未有地想念天天。离开他，才发现他对我真的很好，我不该用任性和霸道去刺伤并激恼他。我也不想有任何别的女人占有他。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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