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中的城市年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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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2月24日15:24 时代信报 | ||||||||
昨天的一切,今天的一切,你我他,都将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或许有一天,曾磊的作品也会成为重庆历史的一部分…… 他是一个异人。
这个异人花了7年时间跟踪一个“棒棒”,用手中的摄像机,将这个处于社会最底层的“苦力”,这个社会基础细胞 身上所发生的点滴变化——从物质到精神逐一记录下来。他说:“任何传统,如果不用某种形式固定,它就会被人遗忘。包括 历史、包括文化、包括日本人的教科书、包括刘晓庆的税款还有明星的内裤,等等。” 他,就是重庆电视台纪录片编导曾磊。 “大和”还是“屁和” 这是个问题 曾磊觉得用打麻将的术语来形容自己的事业再恰当不过了。眼下“倒倒和”这种简单操作的麻将方式已经不太流行了 ,相反,“血战到底”这种把牌分为“大和”和“屁和”的游戏方式更被人们欢迎。 “屁和”简单易做,但是赢不了多少钱;“大和”做起来艰难,但是一把就能翻倍地赢钱。所以,通常有“一把脱贫 、一把致富”的说法。 高手都做大牌,它要求人不仅头脑灵光,更重要的一点是要心理素质过硬,耐得住寂寞,眼看着别人一把把“屁和” 稳稳当当地赢小钱,你也不能慌里慌张丢了自己的主张。 这和曾磊做节目很相似。 作为一名纪录片的编导,曾磊并不像普通新闻记者那样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相反,他可以自主确定选题,既可以快 刀斩乱麻地多做几把“屁和”,也可以大费周章地选择操作难度大的“大和”。做与不做,做大与做小,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在曾磊的办公室采访他的时候,他刚刚从电视台财务部出来。他向台里上报的拍片预算没有能够得到通过。财务处根 据电视台的规定,把曾磊上报的预算砍下了一半。如果按照这样的预算,曾磊原先预想的拍片计划没有完成的可能性。对于一 个每动一步都需要大笔金钱来支撑的电视节目组来说,争取充裕的经费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这个问题的重要性甚至不亚于寻 找合适的选题。 “幸好,现在有了DV,很多时候,我都是随身携带着自己的DV,把看见的东西拍下来。长此以往,这就是对历史 的纪录。” 基于这个“记录历史”的理想,曾磊用漫长的时间,实践着自己对生命的诺言。 记录:从棒棒 到小老板的步履 曾磊刚开始接触棒棒刘晓箫是在1996年。那个时候,刘晓箫对外的名字叫“旦子”,他的角色除了走街串巷揽力 气活的棒棒以外,还是一个喜爱文学的青年,已经在各种报纸上发表了数十篇作品。 曾磊发现,旦子和别的棒棒不同。旦子戴着高达1000度的近视眼镜,身体瘦弱单薄,体重仅仅只有90斤,因此 ,写作对于这个进城打工的农民来说,不仅仅是业余爱好,还是谋生的手段之一。 对于这种状态,曾磊的感觉是,旦子是一个矛盾的人,他在文学理想和现实生活困难之间纠缠不清。很难说是文学( 稿费)帮助了他的生活,还是“棒棒”在维持着他的文学梦。他对旦子身上的这种“纠缠”很感兴趣。后来旦子给自己的总结 是——“一个生活在夹缝中的人” 曾磊制作的这个节目很快在央视的《纪录片之窗》播出,再后来旦子出现在重庆的各种报纸上。一时间,“棒棒作家 刘晓箫”成了名人。 作为一个电视编导,曾磊的使命原本已经完成了,但是,对于生活尚处于困窘状态的旦子来说,曾磊的角色不仅仅是 编导。1997年,旦子给曾磊打来电话,诉说自己生活和思想上的困苦。曾磊由此开始了对旦子的另外一段关注。在曾磊的 安排下,旦子进入一家民间剧团工作;几个月后,旦子和几个朋友一起开始筹办一家棒棒军公司;在自己的公司里,旦子挽起 袖子和客户打了一架;2000年,旦子娶妻生子;再后来,旦子开始向他倾诉有钱后的烦恼,并在来回奔忙的时候偶尔喝斥 一下顽皮的儿子……如今,旦子的生活已经和普通的小老板没有什么两样,年收入超过10万元,买了自己的房子,抱怨每天 的应酬多,厌恶并且享受着有钱后的烦恼。 曾磊前后花了7年的时间详细记录着旦子的以上变化,这7年中,曾磊真正触摸到了棒棒的生活。他知道了那些区域 是哪个地方的棒棒“占领”的,棒棒们吃什么住哪里怎么花钱。尽管这其中的很多变化并不是他当初预料到的那样,但是,曾 磊说,这就是生活。而他对这些变化的记录,或许若干年后,就是历史。 而此时,旦子问了曾磊一句很经典的话:“你当初咋个知道我有今天的变化呢?”曾磊的回答是:“不管你今天变成 什么样子,都值得记录。” 记录:一种社会关系 的演变过程 花7年时间记录一段历史,对于曾磊的日常工作来说稀松平常。忠华川剧团的生死存亡,曾磊也花了7年的时间来跟 踪和拍摄。 1997年,75岁的周忠华在袁家岗开办了自己的川剧团。在西洋音乐和港台音乐充斥年轻人的耳朵的年代,周忠 华和他的川剧已经没有多少生存的空间了,因此,周忠华又开设了一家猪场,用猪场的收入来贴补川剧团的亏损。但是,周忠 华的剧团的生命却是脆弱的命运可能系于剧团导演王兴荣的出走,可能系于猪场被一场商业竞争挤垮,更系于周忠华的性命, 毕竟周忠华已经是75岁的老人了。 猪场是周忠华挣钱的地方,而剧场是他用钱的地方。猪场是经济基础,剧场是上层建筑。或者,换一种说法:猪场是 辛苦的地方,而剧场是好耍的地方。这是曾磊对于周忠华生活方式的理解。挣钱或用钱,辛苦或好耍,都与周忠华的生活和命 运有关。其中之关系,犹如戏剧中的一个词汇:板眼。 “板眼”这两个字具有双关的含义,既是戏剧里对动作规范程度的描绘,在重庆话中,又有“东西多,花样百出”的 含义。用“板眼”这两个字为自己的纪录片取名,是曾磊了解了周忠华和他的剧团以后,所寻找到的最贴切的词语。 曾磊曾经苦苦思索,川剧的形成是否与民歌的诞生有相似之处?民歌是什么?就是一个人在某种情绪下开口就想唱的 东西,用不着仔细思量,思考是“文化人”的事情。但是,川剧作为一门综合性的艺术,显然又不是开口就能唱出来的,它必 须经过若干年的积累和沉淀,还必须要有一代甚至几代集大成的人物才能完成川剧的基本定型。若如此,我们的问题是,这种 更像是一种“文人戏”的诞生过程,与我们关注的“民间性”有关系吗? 但是,在官方的典籍中,我们却找不到有关川剧诞生过程的记载——这有些像我们曾经遭遇的另一个事实——我们找 不到宋词的“曲谱”记载。也就是说,对于苏东坡,我们只能吟诵,而不能歌唱。这是一种我们很容易认同的悲哀:“没有声 音,什么也听不见”。 曾磊说,这就是他为什么要将眼光投向民间的原因。 于是,在曾磊的镜头下,一场场好戏开演了。 1999年,周忠华遭遇了一个大的困难。可能是遭到竞争对手的偷袭,周忠华的猪场被政府限令整改,周忠华躲在 一间黑屋子里,绝食。 10米之外的舞台上,导演正在招呼鼓师:板眼,板眼…… 又过了两年。一些演员相继离开了剧团,据说他们是看不惯另外几个女演员在剧团里的特殊地位。 2003年,剧场终于被拆除。 一年后,在同一个地方,体育中心崛起。 一个叫刘德华的歌星在这里举办了演唱会。周忠华的孙子孙女们都是刘德华的歌迷,现在称作FANS。 这一年,周忠华82岁。 2004年12月31日下午两点,重庆大坪。 一个名叫金凯的民间川剧团开始了第一场演出。 据说,这家剧团的前身叫忠华川剧团。 曾磊说,据学者研究,类似忠华这种川剧团的组织和演出形式,跟宋金以来的“勾栏瓦肆”和近代茶馆都相差不多。 如此说来,这种传统已有近千年的历史,体现出对所管理人员人身和经济以及社会利益等的全面荫庇。剧团的分配制度(工分 制)是仿照人民公社的,但剧团管理和承包方式,却是完全前资本主义的。双方的社会地位和角色身份以及采用的意识形态, 都是处于主流社会之外的底层和边缘。 如果不把忠华仅仅看成一个川剧团,它还是一个特殊的社会群体。它继承和传扬了传统的民间戏剧生活方式,使我们 还能看到所谓类似“勾栏瓦肆”的痕迹存在;同时,在这个特殊的时代,它实际上还承载了一些农村人的“城市梦想”——他 们在这里逐渐过度成为城市人——不论是外观还是他们的身份。 记录周忠华的剧团的生死存亡,历时7年时间。曾磊说,他不仅见证了剧团的生与死,更见证了一段社会关系。对此 ,曾磊深有感悟,不管做什么片子,做到最后,好像都脱离不了人和人的关系,或者说是人和社会的关系。记录一段历史,到 最后都成为记录一段社会关系。眼看着周忠华和他的剧团经历着巨大的变化,曾磊说,他的感觉就好像是周忠华和我们坐在两 辆背向而驰的火车上,我们和周忠华他们的距离终于越来越远。 距离越来越远,或许这就是历史。不同的是,这段历史和我们生活的现实相互交融。用镜头记录下这样的历史,是曾 磊很值得回味的事情。 记录:人生与人性 的真实细节 作为一名电视纪录片的编导,曾磊曾经也有很困惑的时候。随着拍摄的越来越深入,当越来越多的真实暴露在面前的 时候,本质逐渐露出,而本质往往不像表面那么光鲜。 一次,拍摄棒棒军公司的一次搬家业务,棒棒军公司租用运输公司的车搬家,卡车因为违章被罚了款,司机为了弥补 损失,擅自收取了客户的搬家款,于是,棒棒们和卡车司机在解放碑大打出手。 一次,装修公司为一个老师装修房子。开始大家还客客气气,互相尊重。活路做砸了以后,即使是老师,也可以挽起 袖子和棒棒们打一架。 还有,剧团为了生存,将场地租给跑江湖的演出团体,出演一些略带色情的节目。 …… 曾磊说,如果一个编导不能充分理解这些,不能将这些不光鲜的部分也视为真实的生活,那么,完全有可能因为个人 的好恶,而丢失掉很多镜头。而这些镜头是没有办法弥补的,不能补拍的镜头会成为永久的遗憾。 因此,曾磊拍摄的那些不光鲜的场面多数都成为了同行们叹羡的精彩作品。 也因此,曾磊说,自己拍摄的纪录片或许比很多日记还要真实。写日记的人总是因为某种目的有所掩藏和保留,未必 会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最见不得人的想法写进去。因为日记有朝一日可能会被别人看见。而他的纪录片却是完全真实的,不 管是棒棒闹着自杀,还是剧团导演和剧团老板之间的冲突,都是生活中真真实实的场面。尽管这种真实并不代表一件事物的全 部,但在局部却是真实的。 曾磊说,许多经典的纪录片都是用时间堆砌而成的。最著名的是前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东德)的荣格夫妇,1961 年柏林墙刚刚兴建时他们在一个幼儿园开始了拍摄,直到今年拍摄仍在继续,时间跨度长达42年,摄影师都拍死了两个。现 在,这部叫《Golzow孩子》的纪录片已经成为东德以及整个德国历史的一部分。 昨天的一切,今天的一切,你我他,都将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或许有一天,曾磊的作品也会成为重庆历史的一部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