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乡居

　　蘸一砣正月丰沛的雨水，我该在春天的记事本上写下点什么？

　　“桃始花，食庚鸣，鹰化为鸠。太阳到达黄经330度。”雨水季节的雨水，从古籍上醒来，在老家的屋檐下日以继夜地滴滴答答，贴着走廊边上的青石条，在黄泥稻场上溅出整齐的一溜浅浅的水窝，仿佛时间之马的蹄印。我的小外甥浩浩点燃一颗颗爆竹，依次扔到那些水窝里，然后捂住冻得红通通的小耳朵，怯生生地听爆竹在水里爆炸的闷响。他咧着小嘴巴 呵呵直乐，像春天盛开的第一朵喇叭花。30年了，屋顶上的青瓦、椽子、桁条和烟囱，住在老屋里的父母，在年复一年的雨水里已然苍老，檐下炸水嬉戏的孩童也换了一遭又一遭。不变的，是这永远晶亮，饱含生命营养的雨水，是雨水里一脉相承的生命气息。

　　整个正月，雨一直在下，似乎是在印证《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的记载：“正月中，天一生水。春始属木，然生木者必水也，故立春后继之雨水。”父亲是勤苦惯了的人，他一大早就披着雨衣，到茶园施肥去了。出门的时候，他望望天，满心欢喜地对我说：“伢哇，都说春雨贵如油，想必今年又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成吧。”

　　村庄在细雨的叮咛中潮湿而安静，雨水中下地干活的人，默默地用锄头与泥土说话。苍天在上，泥土在下，一条蜿蜒的溪流清清亮亮地流，麦子在山谷里卖力生长，门楣上倒贴着喜气洋洋的福字，母亲在厨房里锅上锅下地忙碌，猪在圈子里打着香甜的呼噜。乡居的日子被雨水浸泡得发芽，感觉心情就像是袅袅婷婷的地气，升腾，洁净。

　　尚未到“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时节，屋前屋后的香椿、樱桃、板栗、芦苇，院子里的紫荆篱笆，在霏霏春雨中，瘦硬如铁画，看去与冬天并无二致。但细细观摩，那些铁青的枝节上，早已有繁星般的芽蕾拱皮而出。随意地翻开一块石头，有嫩黄的草叶蜷曲如婴儿，芽尖子上用一种感恩的姿势顶着种子母亲的胞衣，看去极其柔弱。然后这世上最卑微也是最顽强的生命，在这场雨水过后，却能点燃整个春天，让大地变得绿草葳蕤繁花似锦。

　　竹林里的竹子本来就一直绿着，这时节更见精神，细密的雨里，它们又在重填一阕新鲜的《竹枝词》。扛一把锄头，依据往常的经验，朝那些有开裂迹象的土地向下挖，必然能挖到几棵冬笋，像一只只攥紧的拳头，正待破土。这些冬笋不像春笋，它们是长不大的，却是炒腊肉顶好的佐料，其天然的清香和滑嫩，着实让味蕾眷恋无穷。

　　雨水里的山野，随处都有令人赏心悦目的事情。

　　在春水四溢的乡野间徘徊，劳动和生长的气息将我包围。我懒散了一冬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株朝气蓬勃的植物，正在嘎嘎嚓嚓地发芽。以春雨为墨，以春风作笔，春天的记事本已经翻开了清香的扉页。我不能让它空着。

　　作者：储劲松

　　（来源：长沙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