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想有一张女性身份证

　　对于研凡，记者不知道该怎么判断其性别。研凡生就男儿身，但潜伏在躯体内的一颗“女儿心”却日渐丰满。还是按照研凡的意愿，称其为“她”吧。

　　本应该高执铁板唱一曲“大江东去”的研凡，却愈发向往“花红柳绿”的生活。她被自己这种魔咒般的念头折磨得痛不欲生，面对镜子中隆起的喉结和长发披肩、描眉点红的面孔，她常常有一种被撕裂的痛楚。她不知道自己这种不男不女的生活还要过多久。

　　她的声音怪怪的，没有女声的尖细圆润，也不像男声那么粗。

　　她的手机响了起来。趁她接手机的时候，记者细细打量了她一下：一条花头巾裹缠着长长的秀发和一张女人化的脸。皮肤白皙，嘴唇上没有胡须，细长的眉毛明显是修过的。黑色的高腰皮靴，小巧的黑色皮包。无论是她的外表或是眼神，出现在眼前的都是一名女性，但无法改变的是她有些沙哑的男性化嗓音。我们的话题也从她的嗓音开始。

　　1我的嗓音听起来很怪吧，我自己也控制不了，有时候像女性，有时候像男性，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声音什么时候会发生变化。

　　你可能对我的身世很感兴趣吧？唉！我从小就是个苦孩子。我老家是焦作市郊区农村的，我父亲是当地一家煤矿的正式职工。由于我母亲的户口在安阳滑县，所以我出生时的户口只能随着母亲的户口安在滑县。

　　虽然我和母亲随父亲生活在焦作，但我和母亲都没有当地的户口。父亲在我5岁那年就得病死了，我对父亲并没有什么印象。由于没有当地的户口，我上学非常晚，大约是在10岁时，才进了当地一所小学。

　　我出生时就是男儿身，和其他正常的男孩相比没什么区别。当时对自己的性别好像很淡化，脑子里并没有过多想过这个问题，家里人也是把我当男孩养的。

　　你没见过我小学毕业时照的毕业照，和现在的相貌一点都不一样，那完全是一个男孩子。不过当时好像也有一点点苗头，我那时比较喜欢和女孩子玩，好像也没有疏远男孩子。我那时特别喜欢种一种叫指甲草的植物，把指甲花掺上明矾捣碎了包在指甲上，从我记事起，几乎年年都种。

　　我上到初中的时候，我妈扔下我改嫁了，没人给我交学费，我只好退学。妈妈带走了小弟弟，留下了我。我也曾经去找过她，但她对我不冷不热，还说不想让我影响她的新生活，后来我再也没有找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和我妈的关系比较冷淡，我们之间很少有话说。

　　我那时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我得养活我自己。我找的第一份临时工是去窑场里搬砖，那是一种非常粗糙的砖，帆布手套戴在手上半天就被磨烂了，手指头常会被磨得露出血丝。冬天倒还无所谓，窑里挺暖和的，但到了夏天就受罪了，里面像蒸笼一样闷热。如果去得稍晚一些，离风口近的地方就被人挑走了，我只好到离火口近的地方去搬砖。一天下来，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浑身酸疼，骨头像散了架似的。装窑、粉碎煤矸石、筛煤，在这个窑场里，什么下力的活我都干过。

　　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有不少好心的邻居给我介绍女朋友，好多次我都拒绝了。开始他们还说我太挑剔，后来发现我连面都不想见时，就开始说我有毛病。他们说得不错，我确实有毛病，我当时对婚姻有一种本能的抗拒，我觉得谁要是给我介绍女朋友就是和我有仇，我觉得自己生活得很好，没必要找一名异性一块儿生活。

　　对于漂亮的女孩，我没有任何的性冲动，有的只是羡慕或者说是嫉妒。我常常想，如果我也是一个女儿身，绝对不会比她们差。我常常幻想着自己成为女孩子时的模样：我穿着漂亮的连衣裙，披着长发，穿着高跟鞋走在大街上，肯定会有不少男孩回头看我。

　　这种幻想如影随形，只要我看到漂亮女孩，总会浮想联翩。特别是在晚上，当我躺在床上的时候，望着自己的身体，我不知偷偷落了多少次泪。我落泪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只见落泪听不见声音。

　　2在十八九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按照女孩子的模样打扮自己。我开始戴耳环、穿高跟鞋，并开始留长发。当时在女孩子中非常流行一种绿上衣、黑裤子的装束，我也买来穿在身上。当时想成为女孩的心愿已经非常强烈了。

　　由于我家有一些祖传的医书，多少知道一些医疗常识，我决定自行了断。那好像是1990年春天吧，天已经开始转暖，油菜花都快开了。中午我在家的时候，我先给那个地方打上麻药，然后用刮胡子刀片狠狠割了下去，当时流了很多血。割过后没多长时间，一个邻居刚好来找我，他发现我下身流了血，就把我送到了医院。

　　送到医院的时候，我笑了。医生说，你这个样子，还笑呢。那是真笑，我觉得离自己成为女人的梦想更近一步了。在医院住了一周后，我出院了。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决定彻底从里到外变成一个女的。在1990年夏天，我第一次穿着裙子出去。那是一条蓝色的半截裙。下午，我勇敢地走出了家门。当我走在路上的时候，被人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有的说我变态，有的说我是人妖，还有的人甚至怀疑我的性别，认为我从小就可能是个女的。

　　对于这些风言风语，我没有解释，置之不理，他们说他们的，我还照样穿我的裙子。时间长了，他们习惯了我这身打扮，就没人说什么了。现在我走在街上，根本就没有人看我，他们现在也说我越来越像女人了。如果我现在把头发剪短，不戴耳环，再重新穿上男子的衣服，他们才说我是怪物呢。

　　我看了不少医书，知道一个男的要想变成一个女的，必须要改变生理状况，我现在也吃一些女性激素，就是为了更加女性化。我最漂亮的时候是在1994年，我的脸那时完全是女性化的，我的胸部也开始发育。曾经有个老太太问我，你胸前多了两块肉，就不觉得麻烦？但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女性的乳房是很神圣的，我最喜欢的就是我的乳房。

　　我就谈过一次男朋友，那是我在火车站广场摆地摊时。那是一名30多岁的厨师，他很喜欢我，每次路过我的地摊时，总会停下来没话找话和我聊聊天。说实在话，我对他没什么感觉，他长得很一般，声音沙哑，没文化。他不是我心目中想象的那种男人，但我也常和他一起吃饭逛街，在我心中毕竟渴望有个伴。后来有一天，他在请我吃饭时说他很喜欢我。

　　我现在还记得非常清楚，那是在路边的一个收拾得很干净的小餐馆内，就在我们吃完饭准备走时，他给我倒了一杯茶，然后目光柔柔地望着我。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尽管我并不是太喜欢他，但我仍然希望他能说出那几个字。

　　“我很喜欢你，咱们交个朋友吧。”当他说出这句话时，我心里猛地一颤。是兴奋、是期待或是难堪，反正那是一种很难说清楚的感觉。

　　这句话我等了几十年了，终于等到了一名男子当面对我说出来，甜蜜、高兴、莫名的眩晕，这些感觉就像元宵节夜空里绽放的烟花，只持续了几秒钟，就消失在茫茫的夜空中。剩下的就是仰望灿烂夜空时的失落，而这一切都因为我还不是个女人。

　　我说让我考虑考虑吧。他当时深情地看了我一眼说：“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为此痛苦了好几天，但当他再次邀请我吃饭的时候，我还是向他说了实话。当时他的表情很愕然，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和我说话明显少了，我能感觉到他是在敷衍我。

　　正如我预料的那样，他后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我们形同路人。

　　当时我想，如果他能帮我，就是帮我变成一个女人，我真会随他而去，但他没有。从这以后，我再也不想谈男朋友了。

　　3前两年，我去一家通信公司上班，公司的一名男同事和我住得很近，他知道我的情况后，就到公司里到处宣扬，弄得很多人都知道我的事情。不少人用怪异的目光望着我，好像我是外星人似的。怕我影响公司的形象，公司领导以我业务能力太差为由把我辞退了。这完全是一种借口，在公司里，我的业务能力其实是很强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50岁以上的男人比较尊重，因为他们也尊重我。有人说我有恋父情结，这我承认，年龄大一点的男人能给我安全感。

　　现在认识我的一些朋友大都不知道我的身份，我也不想让他们知道，因为有的人接受不了，可能会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从来不会和她们一起到浴池洗澡。即便我自己到浴池洗澡，我也是开个单间洗。只有一个女孩知道我的身份，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和我同床睡过，并不排斥我，她也从来没有嘲笑过我，这才是真正的朋友。

　　只要我不说，没有人能看出我是个男的。对此，我也喜也忧，喜的是我的外形已经得到人们的认可。忧的是，我也想生孩子、做母亲，那才是真正完整的女人。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实现的，这可能是我抱憾终生的一件事。

　　我一直都想彻底变成一个女人，我知道通过正规的手术是可以实现的，已经有人通过手术成功改变了性别。我曾经到医院询问过，手术费用非常昂贵，无论如何我负担不起。这个事实让我很沮丧。

　　我不知道有没有医院肯帮助我，帮我实现一个做女人的心愿，如果有的话，我将会终生报答他们。

　　知道吗，我的身份证早丢了，到现在都没有补办，我不想去办一个男的身份证。如果我不能真正成为一个为社会所承认的女人，就永远都不会去办身份证。堂堂正正拥有一张女性身份证，这是我最大的梦想。倾诉时间：二○○五年一月二十一日倾诉人：研凡三十六岁自由职业采访人：本报记者 温中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