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朋友

　　认识纪阿姨是一个周末，在万绿园，老远就看见一个老太太的身边有一群小狗在撒欢儿，老太太一会儿给这个一点吃的，一会儿拍拍那个的头，脸上洋溢着幸福，一副陶醉的样子。

　　我很好奇，老太太一个人怎么养了这么多的狗。走上前，和老太太攀谈起来。老太太已经60多岁了，她说这些狗不是她养的，她有过一段养狗的伤心经历，每到周末她都会带些

吃的，来和这些小狗玩。

　　我请她讲一下她养狗的故事，她说那是一段让她伤心的故事。在我的请求下，她还是讲了。

　　跑来的黄子

　　我是东北人，在我们那儿一到十月份就下雪了。记得那年是1980年，国庆节下了第一场雪，我家的自留地里还有一些玉米没掰完，我正在地里埋头苦干，想赶在下大雪之前把玉米掰完，忽然听到身后有响声，我回头一看，一只小狗站在那，正向我摇尾巴呢。它一身桔黄色的毛很漂亮，我伸出手叫它过来，它很听话地走到我面前，舔了舔我的手，在我的面前发出一种凄凄惨惨的声音，好像在向我求救或是哀求我什么？我一时没弄明白，难道它真的有一窝小狗要养，没吃的了，向我求救？我站起身来，看它会怎么样。

　　这小狗见我站起来，它调头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我是不是跟上来了。它一直把我带到地头的一个乱草丛里，那里竟然有一堆麦草，它用嘴在麦草堆上拱了拱，露出了一窝小狗崽，它们冻得瑟瑟发抖，挤作一团。我明白了它的意思，它是在向我要吃的。我拍了拍它的头：“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拿点吃的。”它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躺下来为它的孩子们取暖，看着我离开它。

　　我跑回家拿一些剩饭菜，用一个小盆端来，它一口气吃个干干净净，把盆舔得像洗过一样，真不知它多久没吃过饱饭了。它吃完了，舔舔我的手，向我不停地摇尾巴，似乎是在向我表示感谢。

　　那天天擦黑时我才回家，跟孩子们吃过晚饭，就催着他们睡觉。我有三个孩子，大的13岁，小的才5岁，丈夫去世了，我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过得紧紧巴巴地。

　　那晚我躺地坑上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总想着那只通人性的小黄狗。屋外的风声越来越大，我爬起来打开门一看，又下雪了。我叫醒老大，告诉他白天的事，他急忙说：“妈，你还等什么，赶紧把那一窝小狗抱回家来吧，要不然它们会被冻死的。”我说：“养狗要喂粮食的。”老大说：“我少吃点，省下来喂它们。”

　　有了孩子的支持，我不再犹豫。我和老大顶着风冒雪摸着黑去把小黄狗和它的孩子们抱回了家。我和孩子们给这条拣来的小黄狗起名叫黄子。

　　忠诚的黄子

　　黄子非常通人性。我们的生活本来就紧巴，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张嘴吃东西，还真让我犯了难。没办法，我就给黄子吃麦麸拌蒸窝瓜，黄子也从不嫌弃。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小狗们长大了一些，我狠狠心把它们送了出去，每送出去一个，都要让认领的人下个保证：善待小狗，绝不会把狗杀了吃狗肉。

　　当最后一只小狗被送走后，那天晚上，黄子什么也没吃，爬在小狗们和它一起生活过两个多月的窝里，一动不动，我知道它很伤心，我和孩子们也很伤心，可我没能力养活这么多张嘴。

　　即使是我把它的孩子们都送人了，黄子也没怨恨我，它时刻跟在我的左右，像一个保镖。那时我还是屯子里的妇女主任，一次我到公社去开会，骑着一辆借来的破得不能再破的自行车。那时正是盛夏时节，天气热得不得了，黄子跟在自行车后面喘着粗气，舌头伸得老长，我几次停下来叫它回去，可它就是要跟着我，一直跟着我跑了二十几里路。

　　到了地方，黄子趴在我的自行车旁，我进屋里开会。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我忽然听到门外有响动，紧接着听到黄子的吼叫声，我急忙跑出来，发现一个男人推着我的自行车想走，而黄子正拼命咬着他的裤腿不松口。我一边喊抓小偷，一边冲上去。那人发现情况不妙，丢下自行车想跑，我拉住他的胳膊，黄子咬住他的裤腿，他一时无法脱身，屋里开会的人也听到了我的喊声，都跑了出来，大家一齐制服了他，把小偷送去了派出所。

　　那一次，我真的要感谢黄子，虽然那是一辆破得不能再破的自行车，但是如果真的丢了，我是没有能力赔人家的。那天晚上回到家，我破例给黄子吃了顿白面馒头。

　　老狗识途

　　转眼，黄子在我们家已经生活了5年，那年夏天，家里的老大考上大学走了，虽然我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可我心里很高兴，干劲更大了。

　　那年冬天，上面命令，不让养狗了。屯子里还专门组织了一个打狗队。我急得四处打听哪里可以养狗，想给黄子找个好人家，帮它逃过这一劫。我费了好大劲，才在离我们家40多里远的一个屯子找到户人家，他们再三保证不会把狗杀了吃肉，我才和他们约好了两天后到我们家把黄子带走。

　　约定的时间到，我特地煮了肉汤，泡上白面馒头，还在里面加了点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肉，让黄子再好好吃一顿，这是我第二次给黄子吃馒头。黄子似乎感到了什么，它闻闻香喷喷的饭，然后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似乎在问我为什么给它吃这么好吃的东西。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摸着黄子的头：“好好吃吧，也许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等黄子吃饱了，我拿了一个大麻袋，把黄子装进去，扎紧口，再在麻袋上剪些小洞透气，然后把它抱到来接它的马车上。马车走了，我听到了黄子的哀叫声。

　　那天夜里，我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黄子在新家过得怎么样，你家对它好吗？我满脑子都是黄子的影子。突然，我听到门外有黄子的叫声，开始我以为是我的幻觉，可紧接着我又听到了挠门的声音。我急忙爬起来，打开门一看，真的是黄子回来了。它脸上的毛挂满了霜，它竟然自己跑了40多里路，找回了家。黄子站起来抱着我的腿，不停地摇尾巴，嘴里发出一种哀哀地叫声，像是在求我不要把它送走。我抱起黄子，抚摸着它：“我再也不把你送人了，可你在家一定不要出声啊，不然你会没命的。”

　　不知它是真的听懂了我的话了，还是那40多里的路把它累坏，那几天它真的老老实实地趴在家里没出声。渐渐地，屯子里打狗的事没人再管了，黄子又可以安心地生活在我们家了。

　　黄子死了

　　到了1990年，黄子已经在我们家生活了整整10年。那年，我们家老大已经工作了，老二也考上了大学，老三在上中学，我还得紧衣缩食地为孩子们攒学费。

　　黄子似乎真的老了，吃得越来越少，多数时间它都是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后来它病了，顺着奶头的地方往外流血，我去找屯子里的兽病，他也不知道黄子生了什么病。

　　有一天晚上，我准备睡了，可黄子蹲在我的脚边就是不肯去睡，还哼哼个不停，我抱起它，把它放到它睡的地方，拍拍它，黄子就乖乖地躺在那里没再动。

　　第二天上，我去喂它时，发现它已经死了。我这才猛然惊醒，昨天晚上，黄子也许是在跟我要点吃的，或是在跟我告别？我越想越伤心。

　　邻居知道我们家的狗死了，劝我把狗皮留下来，说可以做个狗皮帽子，很暖和的。我没有同意。我把黄子葬在了我家自留地的田头，10年前它生孩子的地方。

　　从此后，我再也没养狗。

　　如令我的孩子们都已经成家立业了，老大把我接到海口来养老，生活越过越好了。老大曾给我提过，准备给我买只小宠物狗，我没同意，我不想再经历那种生离死别的痛苦。

　　作者：文 靖

　　（来源：南国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