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为凑钱上大学误杀儿童 狱中取得大学文凭

　　2005年4月16日，位于开封市区的河南省第一监狱，一所重刑犯的羁押地。78名囚犯陆续走进设在高墙内的高教自学考场应试。29岁的章丹(化名)是其中的一员，12年前，为了得到上大学的钱，17岁的他铤而走险，绑架并杀害了一名孩童，被判处死刑，缓期2年执行。如今的他，已经拥有公共关系和英语两门大学专科毕业证书。他将参加英语专业本科段第二外语——日语的考试。如果通过，他就可以拿到自己梦寐以求的英语本科文凭。

　　章丹印象

　　4月17日下午，记者来到了河南省第一监狱。在门卫处留下手机，随狱警穿过看守森严的大门，记者进入了高墙内的世界。一路走过，花园，篮球场，远处的几栋宿舍楼相继映入眼帘，如果不是偶尔有几个短发囚服的服刑人员走过，你根本就看不出来这里就是监狱。

　　赵继刚，省一监直属三分监区分队长，章丹入狱后负责管教他的第一位监狱警察。他向记者讲述了章丹的往事。

　　1993年，章丹怀着强烈的大学梦参加了当年7月份的高考。不幸的是，他因几分之差与自己心仪的名牌大学失之交臂，无奈之下，他便想通过自费委培或走读来圆自己的大学梦。于是另一个问题出现了：几千元的费用难坏了靠种地为生的家庭。怎样才能快速地弄到足够的钱呢？夜晚，章丹辗转难眠，脑海中闪过警匪片中杀人越货的情节，于是，他做了一件令他一辈子都追悔莫及的事情：他将邻村一个富裕家庭的孩子绑架，敲诈6000元后，失手将孩子杀死。案发后，他被依法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于1994年12月押送到河南省第一监狱服刑。

　　12年过去了，一个花季的少年已近而立之年。见到章丹，记者微笑着与他握手，他则眼神飘忽地与记者握了握手。旁边有人走过，他都会警觉地看一下再转过脸来。记者给他让座，他说什么也不肯先坐，似乎有点受宠若惊。

　　“章丹，我知道你的英语非常棒。”“我……不好，也没啥，就是多读多听……毕竟我没有你们外面的学习环境。”言语虽然谨慎，但很显然，他愿意说话了。在3个小时的谈话里，记者惊奇地发现，章丹并不内向，还挺能说的。而且，他读过叔本华，读过尼采，喜欢《南方周末》和《大河报》，喜欢海岩的小说。他说，他对外面的世界并不陌生，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能重新亲身感受一下。

　　监狱大学

　　刚入狱时，才满18岁的章丹面对漫长的刑期和高墙电网，一度十分悲观消沉。父母几次到监狱来看他，他都很少说话。章丹告诉记者，当时他充满了绝望，仿佛昨天他还怀着美好的理想和追求，和许多青春年少的同龄人一起生活在一个美好的世界里，而今天他却一下子变老了，心如死水，没有了热情和勤奋，远去了淳朴和诚实，颓废和消沉使他奉行“破罐子破摔”的狱苑哲学，秉承混刑度日的信条，无所事事，饱食终日。他还曾几次想以无声的毁灭来了结自己的一生。细心的管教警察发现了他波动的情绪，多次主动和他交谈。有一次在去工地的路上，监狱教导员对他说：“孩子，想上大学，监狱里也可以呀。监狱里开办了高教自学考试，你也可以报考，把刑期当学期，在监狱里上大学。而且，如果成绩好的话还可以减刑。”

　　当时他突然觉得眼前一亮。章丹说，是过于执著的大学梦把年幼无知的他送进了监狱，也是他的大学梦使他在狱中重新点燃了生命的火光。从此，参加生产劳动和高教自学成了他改造生活的二重奏。监狱的学校，图书室都留下了他学习和求教的身影。1998年10月，他顺利学完了公共关系学专科14门课程，获得了大专毕业证书，成为河南省监狱系统培养出来的第一批大学生中的一员。

　　章丹并不满足，打算继续学习报考，可一想到父母的年龄大了，母亲还常年有病，就不忍心再给家中增加经济负担，于是打消了第二次报考的念头。分监区长宋明岗发现了他的这一心理变化，就主动找到他，对他入狱以来取得的改造成绩和刻苦自学的精神给予了充分的肯定，鼓励他再接再厉继续参加高教自学考试，并根据他的表现和特长，将他调到小报室当编辑。同时决定在分监区设立特困服刑人员助学基金，由分监区负担起他继续上学的所有费用。监区警察的帮助坚定了章丹继续学习的决心。

　　1999年3月，他选择了英语专业，可狱中的学习生活也并非一帆风顺。这年秋天，他报考了3门单科，在考期临近时，感到力不从心，想放弃其中两门的考试，宋分监区长知道后，及时找他谈心。第三天，管教干事给他送来了录音机和四盘录音带，并对他说：“这是河南大学外语学院张教授的辅导录音，你先听着，今天晚上我还给你录……”章丹手捧磁带，流下了眼泪。2001年7月，英语专科实践科目《听力与口语》需要到地方高校学习。经监狱领导批准，章丹到河南大学外语学院参加了五天的培训和考试。五天时间内，教育科的三名警察每天两次带着章丹往返于河南大学和监狱之间。有一天，外面下了大雨，章丹头戴耳机坐在外语实践室，当他抬头看到窗外走廊上三名警察默默地站在那里，感激之情油然而生。章丹说，当时他感觉好像真的在河南大学上学一样，几乎忘了自己正在服刑。2001年10月，章丹又学完了英语专科的12门课程，成为省一监狱第一个获双专科毕业证书的服刑人员。2002年3月，章丹又报名参加了英语本科的学习。由于表现优异，他获得了4次减刑。如今，他的刑期只剩下3年。

　　学习的过程是一个知识不断积累的过程，学习使章丹能够静下心来，逐步摆脱了浮躁、虚妄，真正地开始反思自己、认清自己、塑造自己。思想上的充实也使他懂得了能够帮助别人，也是帮助自己的道理，同犯们在学习过程中遇到了什么困难，章丹总是尽力地帮助他们。在他的带领下，爱好英语学习的服刑人员还成立了英语兴趣小组，不定时地在一起学习，交流经验和心得体会，服刑人员高兴地称之为“大墙里的英语角”。

　　自学的过程是困难的，书籍、资料、学习工具的缺乏是头道难题。章丹的父母知道这些情况后，还是咬了咬牙，为他买了一台电脑和许多学习软件。监狱警察也多次到市内多家书店为章丹购买书籍、资料。有的监狱警察还从家里给他拿来复读机等学习用具。“我的一切努力，是为了报恩，包括我的父母，姐姐，我在狱中的朋友和上级”，章丹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记者看到他的眼圈有些发红，“我也曾经动摇过，毕竟这里没有浓厚的学习氛围，没有合适的学习资料……可是一想到那些帮助过我的人，我就觉得如果不学习就有一种负罪感。”

　　高墙内外

　　章丹出生在豫南一个山水环绕的小山村，农家小院虽不大宽敞，但屋前有塘，屋后有竹。诚实善良的父母含辛茹苦地靠种地养育着章丹和他的两个姐姐，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孩，自然也成为全家的期盼。章丹看到父母操劳受累的样子，渐渐不满足于清苦而平淡的生活，他开始憧憬和规划着自己的将来。他暗暗发誓，一定要上大学，走出祖祖辈辈侍弄的黄土地，去实现自己和家人的梦想。“现在，我的梦想快要实现了，但却想不到是以这样的方式。我还有一个梦想，就是早日出去感受一下外面的世界，外面的大学。”章丹说。

　　想起家乡，章丹向记者说起一段埋藏心中多年的美好回忆。读高三时，除了每天埋头于书山题海之外，他最愉快的事情就是和同学小红(化名)在一起。他们一起商量问题，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他喜欢小红，小红也很喜欢他，但是因为高考在即，谁也没有说破口。两个人的内心都有点无奈和孤寂，高考一结束，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难道就这样错过对方吗？章丹还是向小红说出了心里话，小红也答应了他。从此，在别人眼中十分黑暗的高三，章丹却觉得无比幸福。

　　“真的，你要是真的喜欢一个人，能和她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章丹此时说起12年前的事情，眼中还是充满了甜蜜和幸福，仿佛那一切就发生在眼前。“真的，她对我很好，太好了，虽然我常常惹她生气……”章丹有些哽咽了。

　　章丹入狱以后，小红还随着他的姐姐到监狱看过他两次，但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你出狱以后，你们还有可能和好吗？”记者问。

　　“和好？”章丹很惊讶：“人家已经结婚了，孩子都有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小红能够过得幸福。我的入狱对小红的伤害也很大。人家走在路上都会对她指指点点，说，你瞧，这就是那个杀人犯的女朋友……”

　　“是小红告诉你的吗？”记者问。

　　“没有人告诉我，但肯定是这样。我真的很对不起她……”

　　人生最美好的初恋，对于章丹来说，只能画上一个苦涩的句号。而即将到来的自由生活，是现在的章丹最为美丽的憧憬。

　　章丹在监狱里的一日三餐大多是馍菜汤，每个月有6元钱的零花钱。章丹说，前些天家里又给他送了点钱，他准备改善一下自己的伙食，攒足精神晚上多读点书。

　　“宿舍不关灯吗？”记者好奇地问。

　　“关灯？监狱都是透明化管理，不允许有黑暗的地方，白天关灯，晚上开灯，正好可以学习。”

　　“不关灯怎么睡觉呀？”

　　“适应呗，这里当然跟外边差别很大，刚进来那会儿不适应，但慢慢都习惯了。”

　　章丹和记者面对面坐在楼道内，不时有小鸟从眼前的草丛里尖叫一声向远处飞去，消失在夕阳的斜晖里。

　　再过3年，章丹就要出狱了，就要回到正常人的世界中来，他也开始慢慢思考自己的将来。他给自己的最低标准就是，好好表现，争取在这段时间里不犯错误，当然更要好好学习看书，扩大自己的视野，以适应将来的社会。他说他拿到本科文凭以后不打算再继续考学了，也不准备一味地看专业书，他准备在出狱前的这段时间里多看一些文学、哲学、历史，尤其是社交方面的书，积累一些社会经验，不至于将来踏上社会手足无措。凭借良好的表现和优异的学习成绩，章丹现在已经是一名出监教育队管理协助人员。

　　结束采访时，章丹再一次抑制不住地流露出对自由世界的向往：“你们正常人也许会对很多幸福司空见惯，但在我们眼中，那都是一种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