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报报道】 35年前，年仅23岁的边防战士徐振兴为了避免受惊的战马践踏无助的少年，身受重伤。国家最高领导人指示要不惜一切代价抢救英雄。徐振兴的命保住了，却成了一个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智障者。35年后的今天，英雄的家庭却透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凄凉：57岁的英雄带着他瘫痪的躯体和痴呆的智力，终日囿于不足十平方米的斗室；95岁的老父亲患了脑血栓，寸步难行；84岁的母亲在为儿子耗尽了自己一生的精力后，终于被癌症击倒。2005年4月末，一个寒冷的春天的黄昏，心事重重的母亲口中轻轻叫着儿子的名字，撒手人
寰，留给徐振兴的是一个沉重而未知的明天。
受伤的英雄被捆住手脚关在小屋里
2005年4月末的一个黄昏，徐振兴坐在母亲的床前。在疼痛中昏迷了许久的母亲突然醒转，伸出干枯得不成样子的手臂，试图抓住什么，口中在喃喃地喊：徐振兴啊，徐振兴……几分钟后，84岁的老母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也许真的有某种感应，这个时候，智力只相当于三四岁婴儿的徐振兴，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母亲。母亲不在了，以后没有人再用绳子捆住他的手脚了。严重伤残的徐振兴至今未婚，母亲于秀云就是他的守护神。徐振兴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机会：意外发生后，徐振兴被鉴定为一级残废，于秀云把他带回了黑河的家。回到家乡的英雄依然风光无限，感动着边城的人。无数真情女孩频频鸿雁传书，表示愿意与徐振兴相结连理，厮守终身。然而女孩们的好意却一次次被于秀云拒绝。不是于秀云对徐振兴置之不理了，而是她不希望把徐振兴的痛苦带给别人。有一位离异的少妇多次来到徐家，帮助照顾徐振兴。于秀云感激她，最后还是不得不跟她做了一次长谈。于秀云说，徐振兴是个没有智力，行为无法自理的残疾人，你嫁了他，会比守寡还难过。你现在还年轻，还有几十年的好日子，你愿意为这样一个人当牛做马吗？徐振兴从意外中苏醒后的35年里，都是生活在母亲的照料下。当年，根据政府规定，徐振兴仅有每月10元钱的伤残金，这点钱对于养育没有自理能力的他来说根本是捉襟见肘。除此之外，整个家庭的收入主要就靠于秀云为别人洗衣、缝纫，再加上父亲徐春铎微薄的工资。徐振兴原本还有个弟弟叫振国，是徐家最小的儿子。为了照顾徐振兴，替父母分忧，他辍学打工。因为劳累过度，振国患了肾炎。由于缺乏及时而有效的医治，30岁那年，振国客死他乡。徐振兴虽然智力低弱，但此后的十几年，每当听到“弟弟”这两个字，他都要心酸地哭泣。几十年来，徐振兴享受的伤残津贴也在慢慢地上涨，但是与物价的上涨是不成比例的。英雄的家人本不想给国家再增添什么麻烦，无奈的于秀云靠为缝补浆洗赚来的微薄的报酬以及徐春铎丝毫称不上多的薪水，根本无法支付徐振兴高昂的医疗费用。起初，徐振兴的母亲向有关部门咨询，期望能从正常渠道得到支持。但是，她很快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机构改革，地市合一，当年的英雄逐渐淡出人们视线，成了一个皮球，被相关部门踢来踢去。本来就没有抱多大希望的家人终于放弃了。这样，徐振兴的用药就成了母亲最大的负担。尽管是公费医疗，医院却对公费的治疗项目有很多限制，很多必须的药品被列在公费之外。为了省钱，徐振兴年事渐高的母亲不得不带着医生的处方风风雨雨满大街逛药店。对徐振兴的家人而言，生活的费用仅仅是令他们头疼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徐振兴的安全问题也令他们时时放心不下。父亲白天上班，于秀云要出去为人家做活，只能把徐振兴一个人留在家里。尽管家人在出门前都要无数回地叮咛徐振兴不要到处乱跑，可是对于一个智力水平仅有三四岁的人来说，这样的叮嘱并不是百分之百有效。有一天下雨，徐春铎去值班了，徐振兴一个人在家，偷跑了出去。母亲晚上回到家发现门开着，徐振兴没了踪影。于秀云一时心头大乱。她甚至来不及通知家里的其他人，就踉踉跄跄地奔向风雨的街头。直到夜深了，才在路旁的水坑里发现满身泥水的徐振兴。儿子在伤心地哭泣。半夜时分，当六十几岁的于秀云把体重八十多公斤的徐振兴弄回家的时候，进门就瘫软在地。凌晨，于秀云一边为他擦拭身体，一边流着眼泪哄他：以后不要乱跑。徐振兴听话地答应了。可是不久，徐振兴又惹祸了，一个孩子的家长找上门，说徐振兴把他们家孩子打了。于秀云跟着家长去看，果然见那孩子脸上青着一块。回家问徐振兴，徐振兴躲到了床底下。这就证实了一切。于秀云气坏了，把儿子从床下拉出来，在屁股上打了两巴掌。徐振兴大哭，说那帮小朋友先拿石头打他的。于秀云脱掉他的衣服，看到儿子身上十几处青紫的伤痕，真是石块击打形成的，有的还在渗着血迹。从此以后，于秀云每次出门都要用绳索、布带把徐振兴的手脚捆住。可是徐振兴手脚和身上勒出的伤痕又让于秀云心如刀割，“没有办法！不赚钱怎么养他呢？”
徐振兴：曾经是家喻户晓的英雄
谁能想到，眼前老境如此凄凉的徐振兴，当年也曾经多么精明帅气。1966年，20岁的黑河小伙子徐振兴应征入伍，成了嘉荫边防检查站的一名边防战士。他的热情纯朴、勤恳向上使他当年就赢得了沈阳军区政治部授予的“五好战士”的荣誉，不久他又当上了班长。两年后，他入了党。灾难是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发生的。1969年1月21日，徐振兴和战友一同去驯马，是那种桀骜不驯的蒙古烈马。正是春节前夕，附近的村子里时常响起零星的鞭炮声。没想到，就是这喜庆的鞭炮声惹下了大祸。驯马场在村庄的后面，要从村子里穿过，临近村口的时候，突然一串鞭炮出其不意地炸响。脾气乖戾的蒙古马受到惊吓，一怔之后便腾空而起，一路狂奔。前面不远处立着三名被惊得目瞪口呆的少年，那正是马奔的方向。徐振兴知道，这个时候，受惊的马是绝不会主动改变方向的。情急之下，眼疾手快的徐振兴一把拽住缰绳，迫使军马改变了奔驰的路线。徐振兴没有放手，他知道，闯入村中的马还会闯祸，他要阻止马进入村庄。变向的马撞塌路旁的一座木房，并穿房而去，但身后的徐振兴却被压在倒塌的房屋下面。尾随而来的战友看到了惨不忍睹的一幕：被压住的徐振兴皮开肉绽，白花花的脑组织从破碎的颅骨中溢出。当地的医生连连摇头说，没救了。英雄事迹很快传到了中央，周总理批示：要不惜任何代价挽救英雄的生命。在军委和省委有关部门的指示下，当地火车破例提速，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徐振兴送到了500公里以外的哈尔滨空军211医院。为了一个普通的战士，国务院总理周恩来调动当时全国最著名的脑外科专家齐集211医院会诊，军委调集了北京沈阳等地的特效药品空运到哈尔滨。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尽管徐振兴生还的机会几乎等于零，各方面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这样，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奇迹发生了：徐振兴昏迷的第33天，他身上第一次出现了生命的迹象。徐振兴保住了性命，却从此丧失了记忆，甚至失去了语言和行动的能力。对于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这是最大的悲哀，然而，徐振兴丝毫感觉不到。有感觉的是他的亲人，虽然儿子没有离他们远去，父母还是被这样惨痛的现实惊呆了。他们知道，接踵而来的是他们不得不接受的同样惨痛的余生。当年，《人民日报》《黑龙江日报》等多家媒体对徐振兴的事迹进行了跟踪报道，一时间，英雄的名字和他的壮举传遍了千家万户。英雄欧阳海、刘英俊都牺牲了，徐振兴却生还下来。可是，这个活着的英雄却无法开口说话。人们都在等待奇迹的再度发生，然而，一直等了几十年，英雄的口中只有爸爸、妈妈、姐姐和弟弟。母亲于秀云风尘仆仆地从千里之外的黑河赶来，就一动不动地守护在他的身边。在昏迷了32天后，徐振兴终于睁开了沉重的双眼。映入他眼帘的是母亲那双两天两夜没有合过、充满了极度疲惫的眼睛。此前医生曾向于秀云表示，即使徐振兴能够侥幸醒来，也是个植物人。不过于秀云并没有失望，更没有放弃。徐振兴的苏醒，让所有的医生护士欢声雷动，却没有让于秀云感到丝毫意外。但是徐振兴却不认得于秀云，他有了意识，却没有思维，他睁开的大眼睛里只是对整个世界简单的反射，脑体的重创使他丧失了辨认能力。空军211医院是当时国内医疗条件和医护力量都比较优越和强大的医院之一，徐振兴的陪护工作却是母亲于秀云亲自来承担。在徐振兴的床边有一张小床，那是于秀云晚上睡觉的，行李是她从家带来的。本来徐振兴住在特护病房，配备两名护士，但是昼夜守在他床边，为他清理便溺、按摩四肢的却总是于秀云。于秀云坚持每天为儿子擦拭身体，徐振兴奇迹般地没生褥疮。徐振兴就这样双唇紧闭地躺着，眼睛里毫无感情气息，即使把脸凑近来，他还是没有反应。于秀云一直盼望他有一天能够张口喊一声妈妈，尽管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医生说，这已经是奇迹了，你就别再指望他能认识你。于秀云心如刀绞，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儿子不认得母亲更惨痛的呢？不过她依然心存侥幸。于是在徐振兴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她的轻声呼唤：徐振兴，你看一看，我是你妈妈……于秀云的举动并没有将徐振兴的意识唤醒。别人告诉她，多用一些病人感兴趣的物品来反复刺激，或许会有效果。于秀云就买来了徐振兴曾经迷恋的小人书给他看。起初于秀云并不认字，便跟别人学习，后来她竟然能为儿子完整地念一本书。徐振兴小时候最喜欢水果糖，于秀云又买了各种各样的糖果，逗他开心。如同婴儿一样，徐振兴的睡眠很不规则。但是只要他的眼睛是睁开的，于秀云就一遍又一遍地为他讲述童年的往事和家乡的趣事。
两次变故，让英雄生活陷入绝境
于秀云的努力没有白费，徐振兴慢慢地有了意识，也会喊妈妈了，虽然他的智力只相当于三四岁的孩子，但他在家人的呵护下一点点走到了垂暮。政府每年都给补贴，但这样的补贴是杯水车薪。然而真正将徐振兴推入绝境的，是来自家中的两个重大变故：九十多岁的徐春铎忽然患上了脑血栓，对这个本来就不堪一击的家庭来说真是雪上加霜。经过抢救，老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却从此言语不清，行动迟缓。全家的重担落在了老母于秀云身上。原来是两个人照顾一个，现在是一个伺候两个，于秀云居然变得出奇的冷静。她每天白天做活，夜里陪伴黑白颠倒的儿子聊天，伺候几乎丧失行动能力的老伴。徐家的苦难并未就此终结，紧接着而来的第二个变故，让这个已经摇摇欲坠的家庭遭受了又一沉重的打击。2003年的时候，于秀云右边乳房忽然长出异物，伴随着阵阵隐痛。她没有在意，她没有心情和多余的钱来在意自己的身体和生命。到2004年春天的时候，徐振兴的姐姐徐淑贤无意中发现了母亲的秘密，她把母亲强制性地送到医院。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徐淑贤几乎晕倒——是乳腺癌，需要立即手术。当时只要切除，就可以平安无事。于秀云拒绝了女儿的建议，去找人要偏方。她深知“癌症”这两个字的沉重，她相信自己能扛下去。她要把钱留给她的儿子。偏方对疾病起到了缓解的作用，她却要靠成箱的祛痛片来抑制余痛。年近六十的徐淑贤的生命同样遭遇过重创。1992年，她的丈夫因病去世，她靠坚强把三个孩子抚养成出色的人才。儿女自立的徐淑贤把所有的精力转向了母亲和弟弟这边。可是她始终无法说服温柔而倔强的母亲入院手术。只有一次，她背着母亲从一家知名医院购买了上万元的特效针剂，母亲这才不得不同意注射。可是，这已经太晚了。不久，母亲右乳肿块变大，疼痛加剧，并且溃烂流脓。她隐瞒了所有人，只是自己偷偷地用药棉和消毒水处理一下。没想到这一幕让徐振兴看到了，也许是那种鲜血淋漓的惨相触动了他心底的恻隐之情，他突然大哭：妈妈，谁来救救我的妈妈呀！更没想到的是徐振兴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姐姐。徐淑贤在听完弟弟语焉不详的表述之后，大惊失色。她和儿子哭着把母亲送去了医院。医生说，已经扩散到淋巴，无法手术了。言外之意，母亲只能静静地等待死神。徐家的顶梁柱彻底地倒了。2005年春天，于秀云挺不住了，她的胸部出现了篮球大小的肿瘤，而且在继续溃烂。持续的疼痛使她常常陷入昏迷。徐振兴的生活已经再也无法依靠母亲来照料了。徐淑贤把母亲送进了医院，然后筹集了很多钱。她每天给母亲洗衣送饭，与儿子轮流陪护。离开了母亲的徐振兴常常一个人陷入孤独，也常常吵闹着要看母亲，徐淑贤雇人把他背去医院。见到母亲的徐振兴总是无比开心，他不愿意离开，他用常人无法听懂的表述为母亲讲述一些好听的故事。于秀云笑了，轻轻抚摩着他的脸颊。这时候，眼睛干涸了几十年的徐振兴突然泪流满面。于秀云最终还是离开儿女们去了，但她心中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儿子振兴。自己不在了，老伴也需要人照料，谁来照顾振兴呢？振兴，一个当年的英雄，如今，他在一天天地老去，他的晚年该如何度过呢？ 本报特约记者 朱秀峰 本报记者 张辰(编辑 五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