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27年等不来的感谢信

　　1992年5月，73岁的宋阁文已经气息微弱，他把二儿子宋凤河叫到身边开始诉说遗憾：“这些年我心里一直在琢磨不定，你救了85条人命的事到底有没有呢？你说客运公司会来信或是登门感谢，这都等了多少年了呀!”感谢信可不是救护车，此后的几天它仍然没有赶来救急，等不及的老人抱恨而去。此后的13年，宋凤河的老母亲继续为“没法合上眼”的丈夫守望那封感谢信，至今还是没有等到。

　　宋凤河救了85条人命

　　宋家生活在吉林省吉林市乌拉街满族镇公拉玛村。1978年年初，20岁的宋凤河与本村姑娘李美香结婚，生活幸福了，办婚礼却欠下一些饥荒。腊月是农闲时节，迫于经济压力，宋凤河背起工具包准备到黑龙江走一趟。宋凤河16岁起就在身为八级木匠的叔叔那里当学徒，几年下来已经有了相当不错的手艺。那天早晨6时多，宋凤河从齐齐哈尔乘车前往碾子山林场，由于探亲的人特别多，定员50人的大客车塞进了86名乘客。

　　车开到蘑菇气镇附近的时候，驾驶室突然起火。电动门失灵，车窗拉不动，司机孙玉海和售票员已经跳车，乘客们经历了片刻的惊愕，本能地拥向后端。车厢里因踩踏、挤压和惊惧而起的哭喊声，听起来尖厉而绝望。

　　宋凤河拎出背包里的扁斧，抡向车窗……钢化玻璃被打破了。

　　车厢被凿开了一个窟窿，乘客们如求生的鱼一样蜂拥并且堵塞在窗口，宋凤河意识到，这样谁也难以逃生。他拨开躁动的人群，抡着斧子，很快地，一个又一个窟窿打开，乘客们得以纷纷跳出去。

　　在帮助几个行动不便的人逃生后，宋凤河跳了出来。宋凤河突然听到车厢里隐约有呼救声和哭声。一位妇女疯了一般扑向客车，宋凤河一把拉住她喊道：“你上不去！”自己则冲了回去。

　　宋凤河跳起来扒住车窗框，就觉得双手“嘶啦”一下冒了烟，原来车体已经被烧得像电烙铁。他脱下呢子大衣垫在窗框上，爬上了燃烧得更猛烈的客车，火苗呼啦一下就烧着了宋凤河的头发和眉毛。他猫着腰，在灼人的车厢里摸索，先是发现一个60多岁的老头，因为被挤踏，趴在座位下爬不起来了，宋凤河把他举出窗外；随后宋凤河又循着哭声摸到一个两三岁的男孩儿，情急之下，他抱着孩子跳出车窗。乘客们把孩子及宋凤河抬离险境不到1分钟，客车轰然爆炸，气浪把客车顶棚冲起10多米高。

　　宋凤河回忆说，被救孩子的母亲第一个跪下来，不住地磕头感谢大恩人，一个老太太也跪在地上，其他乘客也把宋凤河团团围住，纷纷表达着感激之情。

　　第二天，事故调查小组几位领导模样的人得知宋凤河救了全车人，拉着他单独吃了两顿饭表达谢意。领导了解到宋凤河有伤情，问他有什么要求。宋凤河憨厚地笑笑说：“我这伤也没什么大事，不用治疗，也没啥要求。”因为呢子大衣和裤子都烧坏了，领导说要送他一件翻毛的羊皮大衣和制服裤子，宋凤河没有拒绝。

　　宋凤河想起自己小学五年级辍学不久就外出学徒，因为考察期不够，一直没有入团，而村上差不多三成的同龄人都已经是共青团员，这让自己分外焦急。他不好意思地对领导提出，自己非常渴望成为团员，“能不能给我家乡的团支部写一封感谢信？”

　　一位穿蓝色中山装的领导掏出小本子，记下了宋凤河的地址，说：“小同志，你放心，等事故处理完，我们不仅要写信，还要登门去表示感谢哩。估摸也就三两天的事。”

　　身上多处创伤和烧伤，没法去做木匠活了，宋凤河只好回家。

　　比宋凤河大两岁的团员解成秋较早知道了火中救人的“英雄事迹”，他拍着胸脯说：“我做你介绍人吧，入团肯定没问题啦。”

　　三两天过去了，又一个三两天过去了，失望之后还是失望。春节马上就到了，宋凤河急了，村民们也开始私下议论：那事儿到底有影没影啊？春节后的一天，村里的团小组负责人找到宋凤河，20多岁的人说起话来显得语重心长：“小宋，你想入团的心情我理解，那就正儿八经干活呗，你看现在这样多不好……”

　　宋凤河羞愧难当。有几次，宋凤河想给齐齐哈尔客运站写信，询问感谢信发出没有，但是他又觉得难为情，仿佛自己做了亏心事。

　　到了1997年，救人的事过去19年了，父亲去世也已经5年。一天夜里10时多，宋凤河开着自己的农用三轮车回家，被一辆大货车刮翻，掉进了乡路边的深沟里，肇事司机却扬长而去。那次车祸造成右臂骨折。宋凤河在吉林市中心医院接受了两次不成功的手术，断臂没有接好，手术费却搭上了3万多元。

　　两年前，宋凤河突然感到后腰疼痛难当，医生告诉他，他患了股骨头坏死，坐骨神经处的骨膜也坏掉了，应该是以前的伤。病情迅速加重，以致他只能勉强靠双拐在自家院子活动，走路时，身体弯曲呈大约150度，左臂支撑上身，双脚带动下身，腰部则软得像一个空口袋。宋凤河办了残疾证，民政部发放的0317277号证件上显示，他是二级肢残。可惜这样的证明并不能帮助宋凤河从镇上申请到救济。

　　2004年的一天，解成秋来宋家串门，几杯酒下去，宋凤河说起自己的委屈：“当初是我一次又一次救人，不求回报，现在英雄落难了，想找一个能帮我的部门都找不到。”解成秋说：“老弟，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是这件事情上你肯定撒谎了。要是真有救人的事，即使你现在去找，也能有个结果啊！”

　　这话触动了宋凤河，他决定不再沉默着等待来信，而是自己写信，给报社，给客运站，给镇团支部。要名誉还是要回报，他在二者之间摇摆着，继而想，为什么不能都得到呢？

　　宋凤河27年后“新生”

　　宋凤河很难为情地写完材料，分头寄给当地和省城的几家报社，只有长春《新文化报》派来记者了解情况。

　　今年3月初，《新文化报》开始与黑龙江的媒体联动，以一种不很确定的口气讲述了“英雄救人”的故事，帮助宋凤河寻找当年车祸的证人。对于宋凤河而言，新的等待开始了。

　　3月12日，邮递员送来一份来自内蒙古扎兰屯的特快专递，里面只有一页短信，却让宋凤河兴奋得几乎丢开拐杖。写信人叫于柏清，他说以前听岳母说起27年前客车失火及获救的经历，全家人一直无法找到恩人表达感激。前几天，于柏清到吉林敦化串门，偶然翻到《新文化报》，里面报道的宋凤河的故事与自己听说的完全吻合。

　　没过几天，宋凤河收到于柏清寄来的200元钱，随后又有人分别寄来感谢费，有的800元，有的1000元，大家在感激之余都在表达着兴奋与欣慰：终于找到你啦！

　　一位叫宋书才的当年乘客向《新文化报》记者证实，宋凤河描述的车祸及救人经过并无虚假成分。

　　有一位黑龙江妇女打来电话，说自己也亲历了那场车祸。这个人一再表达谢意，但是她却犹犹豫豫不愿意写证明材料。宋凤河明白了，或许人家怕自己提什么要求。

　　宋凤河把感谢者的汇款一 一退回，还请报社记者帮他澄清：不会要证人们的任何报答，只希望还自己一个好名誉。

　　“现在要是得到官方的说法，就一切都解决了，而且这个应该不难吧，毕竟证人找到了这么多。”宋凤河想，有了官方出面，或许会得到见义勇为基金会或者其他组织的资助，起码能把自己的残臂和腰疾治好啊！

　　宋凤河与齐齐哈尔有关客运部门的领导取得联系，对方的第一句话就警惕地问：“你有什么目的？”齐齐哈尔中通客运公司（其前身为市客运站）给宋凤河的解释是，公司好多年前就改制了，过去的职工也基本找不到了，司机孙玉海年初去世了，倒是隐约听说很久以前客车起火的事，但是现在找不到材料了，“我们需要抽时间调查、研究一下”。

　　今年4月份，碾子山客运站的隋书记给宋凤河打来电话，说是几天之内就会到吉林看望宋凤河，“当然，是以个人名义”，他特意强调。眼看着5月过去10多天了，客运站的人还没有来，宋凤河安慰母亲和妻子说，黄金周客运部门忙，过几天就会来。“说这话时，我自己都心里打鼓，27年了，我不敢看到家人再受到伤害。”宋凤河忧虑地说。

　　口文/关 军（来源：北方新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