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路和一群草根的故事

　　从诞生的第一天开始，襄阳路就是一个临时场所。只是这个临时搭建的场所，竟然成了上海最有人气、最具知名度的 场所之一，成了和南京路、外滩一样有名的旅游景点。正如有句话所说，“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一群合适的人做的 一些合适的事”，成就了现在的襄阳路。

　　然而五年合约到期后，关于襄阳路搬迁的消息被反复猜测、议论，终于在续约半年后

消停下来。

　　外滩实习生庄清湄／报道

　　特约记者金戈／摄

　　现代夹缝中的平民盛宴

　　陈文杰的箱包店终于又和市场续签了半年。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去年才来襄阳路，今年关于襄阳路搬迁的消息就传 得这么热火朝天。陈文杰的姐姐和姐夫、姐夫的姐夫都在襄阳路开店，都说襄阳路的生意好做。可是等陈文杰来了以后才发现 ，自己已经错过了在襄阳路掘金的最佳时候。

　　和陈文杰同时续签合约的还有800多家店铺，对众多店主而言，这次续约意味着这个市场至少还会生存半年的时间 。不过，合约中也清楚地写着，即使在租期内，如果因政府用地需要而搬迁，合约就自动失效。但是这个条款并没有给店主造 成多大影响，他们早已对真假难辨的搬迁消息产生了免疫力。“暂时搬不了，至少还有一年。”一个店主说。

　　接到记者的采访电话，襄阳路市场的投资方——新国际商城发展有限公司办公室主任朱连扣道出了他最大的希望：媒 体不要再炒作了。“襄阳路市场搬还是不搬，什么时候搬，谁都说不准，变数太大”。

　　然而半年的合约期限，始终是一个信号。关于襄阳路搬迁的消息就像一个谜一样，笼罩在城市上空，被反复猜测、议 论，每一种可能性都被拿出来放大、探讨。

　　实际上从诞生的第一天开始，襄阳路就是一个临时场所。只是谁都没有料到，这个临时搭建的场所，竟然成了上海最 有人气、最具知名度的场所之一，成了和南京路、外滩一样有名的旅游景点。正如有句话所说，“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 点、一群合适的人做的一些合适的事”，成就了现在的襄阳路。

　　襄阳路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纪90年代。1992年，新上海国际商城发展有限公司着手开发襄阳路地块；199 6年，这一地块批租给香港万都集团开发成一个商务区。但由于万都集团的资金出现问题，新上海国际商城只好在这里设立了 襄阳路市场，并与商户签订了5年临时用地协议，这份临时协议就在今年的5月到期。

　　2000年5月1日，襄阳路正式开张，吴俊(化名)就来做保安，他见证了襄阳路辉煌的前半段历史。最先开始对 外营业的A区和C区，店主多是浙江人、广东人，要么是就是上海本地的下岗失业人员。那时候来襄阳路的人少得可怜，他骑 着助动车在商铺间通行无阻，看到一群卖掉老家产业，携儿带女来此的温州商人，固执地经营着只挂出一两件衣服的生意惨淡 的店铺，承受着每天一百元的损失。

　　2000年10月1日，B区开张营业，这对襄阳路来说是个转折。B区的店主，都是从华亭路搬迁来的，他们的到 来也带来了华亭路秉承的独一无二的经营特色。华亭路之于上海人，是一种无法抹去的美好回忆，在那里买到的东西，全上海 说不定只有一件。而它的迁入，使襄阳路成了华亭路独一无二的替代品，大量的本地人、外地人、老外随之涌入。在吴俊的印 象中，从那年10月1日起，襄阳路就进入了它一生中最辉煌的时期： “那时候执行公务，常常是等我们拨开人群，走到事 发地点的时候，架已经打完，两派人和解了。”小人物的光荣与梦想

　　在吴俊的眼中，襄阳路就是“被黄牛搞坏的”。和襄阳路摩肩接踵的顾客同时出现的是大批大批的黄牛，“这些黄牛 拉帮结派，我们的任务就是赶他们，可是襄阳路三千多黄牛，哪赶得了？”

　　火车站有黄牛，剧院门口有黄牛，襄阳路也有黄牛，襄阳路的黄牛专门是拉人买假货。

　　走在淮海路上的时候，会有很多黄牛向路人不安分地伸出手：“包包要吗？手表要吗？”上海的小姑娘惟恐避之不及 。

　　襄阳路市场有个朱总，很多黄牛不知道他的全名是什么，只知道他是襄阳路商场的老板。朱总来视察的时候，市场里 的黄牛能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市场管理办公室有个专门的法制教育室，那是每个黄牛听到都会害怕的地方，他们说：“ 你要采访，一定要去里面看看，才能知道黄牛是怎么过的。”市场里有个专逮黄牛的保安，“你只要跟着他，就能看见所有的 事。”

　　那个保安是江苏高邮人，现在他的身份已经是一家靠近南昌路的店铺主人。在襄阳路做保安时，看到黄牛大笔大笔地 赚钱，他开始兼职做黄牛。为了好记也为了隐藏身份，他索性就用“高邮人”做自己的名字。他的名片上就是这个名字。“高 邮人”身材不高但是敦厚结实，皮肤黝黑，他对自己的长相很不满意，“太凶了，老外不信任你，就不会跟你走。”做黄牛只 是兼职，所以赚多赚少也不在意。从襄阳路开张到现在，他也挣了不少钱，如今他甚至希望襄阳路早点搬了，那样他就可以早 点回扬州去做点小生意：女儿十三岁了，是最需要好好引导的年龄，得有父母陪着才行。

　　“东北”是襄阳路的老黄牛，跟“高邮人”一样，也以自己的家乡做名字。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我这个人是流氓”。 他打过群架，砸过襄阳路市场管理办公室，几乎每句话里都带有“他妈”两个字。“他妈谁谁谁，以前跟我说东北给根烟抽抽 的，前几天看到他，56岁，挺着大肚子，开着别克，旁边坐着一个他妈的小姑娘。我问那是谁啊？他妈说是他老婆。多大了 ？26。26岁，哪是娶老婆，是娶女儿嘛！”“还有个他妈谁，以前在襄阳路捡瓶瓶罐罐的，认识了一个导游，后来导游做 了主管，他妈也跟着发达了，现在最起码有七八十万。”

　　他津津有味地重复着别人的故事，似乎那就是自己可以预见的未来。也不断回忆着过去黄牛少、老外多的美好时光， 往路边一站，不用开口，就有人主动问道：“有四五百块的鞋子吗？”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回答：“四五百的没有，只有八 九百的，要不要随你。”可是现在，他逢人就问，包包要吗？手表要吗？“特别窝囊”。

　　看到一个导游扛着小旗子，后面一大帮老外跟着从旁走过，他的神经又被扯了一下。开始不停地抱怨现在的导游越来 越坏，把老外直接拉进商场外的仓库，害得黄牛的生意越来越难做；还很贪心，拿50%的回扣。在他看来，“襄阳路一天不 如一天，都是这些导游造成的”。

　　假名牌的真内涵

　　襄阳路的小人物们都太小了，和这个大大的城市比起来那么微不足道；他们的梦想，他们的渴望，都和这个城市的主 宰者制定的标准那么格格不入。当北京的秀水街被当作旅游景点，供参加《财富》论坛的世界500强的CEO的夫人们游览 的时候，襄阳路还被上海人藏着掖着，拿不出手。大家都站在一个国际化大都市的优秀市民的身份高度，探讨襄阳路到底是“ 亮点”还是“疮疤”。

　　上海的小姑娘，提起襄阳路，总是露出一副很不屑的表情：“襄阳路，那是外地人和老外去的地方，我喜欢到路边那 些环境比较好的店去买衣服。”稍微觉得有一点身份的人，则会彬彬有礼地告诉你：“哦，对不起，我从来没有去过襄阳路， 对那里不了解。”廉价物品、假冒伪劣、欺诈、投机……是人们给它的定位，这样的印象也从来没有被扭转过。

　　上海的城市规划中，襄阳路这样的小商品市场总是被忽略的；而另一方面，人民广场、南京路、徐家汇这样的高消费 商圈则在一点点扩张。然而无论哪个城市，作为市民阶层和工薪阶层的人群还是城市人口的主要组成部分，而在上海，像襄阳 路这样适合平民大众消费的场所正在被排挤，一点点消失。

　　上海人对襄阳路的感情真的很难形容。开埠以来，上海就没再缺少过名牌的陪伴，上海人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名牌的 追求，当年的华亭路就是因为培养了一代上海人的时尚意识被牢牢地刻进了上海人的记忆里。专栏作家刘擎在他的《时尚的秘 密》一文认为，时尚带有“社会等级”特征。名牌是身份和地位的标志，它的本质是区分了所谓的优越和不优越。襄阳路上的 假名牌，使不同的社会阶层好像在享受同一种消费品，从而打破了时尚的社会等级特征。

　　可是上海人也有特别矛盾的一面，他们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上海是国际化大都市，上海的城市名片应该是人民广 场、南京路、徐家汇那样的地方，襄阳路虽然名气大，可终究不能和上海的城市形象相匹配，因而只能是不入流的配角。这样 的尴尬也许会一直陪伴着襄阳路，直到它从上海的版图中消失。

　　然而草根阶层才是城市最真实最鲜活的名片，襄阳路的消失，于一个城市来说也许只是少了一个景点，而对于城市中 最普通最广泛的一个群体来说，失去的是一片精神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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