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萧灼基

　　《世界潮商》编者按———

　　萧灼基，中国当代著名经济学家，全国政协常委，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萧灼基是国内为数不多的通读马恩全集、精熟《资本论》的学者之一，他领略了马克思主义的精髓，并以之来审视应对中国现实的“政治经济学”问题。萧灼基很多关于经济

发展方面的思考和建议，已经融合到我国改革开放的进程、实践。

　　萧灼基在国内学术界第一次从理论上提出和论证了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企业所有权与使用权（经营权）分离的问题。他的这一成果对国有企业改革具有重要意义，因而获得了首届孙冶方经济学奖和全国改革与发展金三角奖。20世纪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初，针对市场经济“姓资”还是“姓社”的问题，萧灼基旗帜鲜明地指出：有计划的商品经济本质上就是商品经济，商品经济就是市场经济，而市场经济并非资本主义所专有。

　　萧灼基是股份制经济最早的倡导者之一，为中国股份制改革和中国资本市场的建立、发展和完善做出了重要贡献。萧灼基在民间有“萧股市”之称，多次对股市和利率走势的预测颇为应验。

　　萧灼基是广东潮汕人，虽然身在北京，但一直没有忘记家乡的事情，多次到家乡为家乡的经济发展出谋献策。今年6月首届潮商大会在汕头举行，特邀他作为嘉宾莅会演讲。日前，《世界潮商》杂志特约记者吴兰庭博士，就当前宏观经济形势和大家关心的一些热点问题，对萧灼基教授进行了专访。

　　关于宏观经济

　　特约记者吴兰庭（以下简称记）：萧教授，您好，您作为全国知名的经济学家，对当前宏观经济形势有何看法？

　　萧灼基（以下简称萧）：我国宏观经济形势很好。改革20多年来，GDP总量增长10.2倍，年均增长9.4%。当前我国正处在新一轮经济周期的上升阶段，2004年增长9.5%，2005年上半年增长9.5%，预计2005年增长率可达到8.5%至9%。20多年保持平均增长率9%以上，这在世界是没有先例的。

　　但是，我们也不能不注意到，当前经济运行中存在三高三低现象。一是高消耗，低产出。2004年我国GDP占世界4%，但消耗钢材为27%，石油为7.4%，原煤为31%，氧化铝为25%，水泥为40%。二是高外需，低内需。2004年出口贸易增长35.7%，国内名义需求增长13.3%，实际需求只增长10.2%。三是高外储，低效益。我国外汇储备，从汇制改革的1994年212亿美元增加到2005年6月底的7100亿美元，增加了30倍，居世界第2位。但我国外汇储备主要是购买美国短期国债，收益很低，而且存在很大的汇率风险。上述三高三低，必须妥善处理，尤其是高消耗的问题，如果不能通过转变增长方式等妥善处理，我国经济快速增长将受严重制约。

　　记：2004年我国加强宏观调控，2005年宏观调控应注意哪些问题？

　　萧：宏观调控是市场经济的题中之议。如果说市场经济是“看不见的手”，宏观调控就是“看得见的手”。只有两手相互配合，才能使经济运行协调有序。2004年政府针对当时情况加强宏观调控是必要的，成绩十分显著。当前，宏观调控要从“加强”转为“改善”———

　　一是要以经济手段为主，改变行政手段力度过大的情况。我国正在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过程中，运用行政手段，轻车熟路，采取经济手段，则经验不足。当经济运行中出现问题时，人们首先想到的总是行政手段。2004年宏观调控初期，行政手段的力度大了一些，虽然快速增长的投资规模得到抑制，但负面影响也不可忽视。完善宏观调控最根本、最主要的就是要弱化行政手段的作用，强化经济手段的作用。

　　二是要把保压与优劣相结合，有保有压是加强和改善宏观调控的重要原则。为了调整失衡的比例关系，对一些长线领域或项目需要“压短”，一些短线领域或项目需要“拉长”，这是必要的、正确的。但有保有压不仅是保短压长，还必须与优劣相结合。长线领域或项目，不是一律都要压，而是保其优的，压其劣的；短线领域或项目，也不是一律都要保，而是保其优的，压其劣的。通过保与压，达到优化的目的。

　　三是要提高调控效益。宏观调控也有成本。一些项目下马了，其损失是多少，由谁来承担；职工下岗失业，由谁来安置；半截工程，由谁来处理，尤其是银行不良贷款，由谁来偿还，会不会形成新的不良资产？这些问题，都要慎重考虑。像一切经济活动一样，宏观调控也要考虑成本与效益的比较，要降低成本，实现效益最大化。

　　四是要考虑宏观调控的滞后影响，中国经济运行，往往是滑坡容易爬坡难。宏观调控力度过大，可能会造成经济低迷，增长缓慢，给今后经济发展造成困难。因此，既要考虑当前形势要求，又要考虑长远经济影响，要把保持后续经济快速增长作为改善宏观调控的重要目标。

　　关于房地产“泡沫”

　　记：近期人们对房地产问题十分关心。有人认为，房地产存在“泡沫”，您的看法如何？

　　萧：我国房地产业的发展基本健康、正常，不要轻言“泡沫”。事实上，我国房地产业刚刚起步，发展空间很大。

　　一是我国经济持续快速发展，人们收入大幅提高，购房能力大大增强。1978年，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只有343元；2004年，已经增加到9422元；今后15年，每年人均可支配收入将增加8%至9%，购房潜力很大。

　　二是城镇化加快进行，城镇人口大量增加，预计每年增加800万至1000万人。到2020年，城镇人口约占全国人口50%，估计达到7亿以上。人口大量增加，为城镇住房扩大了需求。

　　三是旧城改造、旧路改造、旧的城市布局改造，需要建设许多新房加以替换。

　　四是经济国际化，国（境）外人员要在我国国内长期或短期居留，需要大量住房。

　　五是随着经济发展和人们生活水平提高，需要大量写字楼，购物中心、休闲场所等。

　　有人估计，未来20年，全国需要新增加住房面积150亿至180亿平方米，每年需新建8亿至9亿平方米，而目前每年只建5亿至6亿平方米。因此，房地产业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不要轻言“泡沫”。

　　记：现在人们对房价过高意见很大，如何看待当前房价，如何降低房价？

　　萧：房价过高，超过工薪阶层的购买力，需要采取有效措施逐步降低，这是完全必要的。但对这些问题也要作具体分析。一是要按各地平均房价、人均住房面积，户均年收入这些指标来衡量房价是否合理。现在全国城镇居民平均每人居住面积23平方米，户均100平方米左右。各地住房均价不同，户均收入不同，因此房价承受能力也不同。以2004年为例：假定户均人口4人，户均住房面积100平方米左右。

　　这些数字虽然不够准确，但大致可以反映我国居民对房价的承受能力。与国际比较，房价与收入之比大约高出一倍左右。因此，降低房价是必要的。

　　决定房价的主要因素是：土地使用费、旧房拆迁费、建筑安装费、税费、市场供求关系、开发商利润等项。要降低房价，首先要降低政府土地使用费。现在土地使用费几乎占了房价的1/4至1/3，这是很不合理的。住房的土地使用年限是70年，本来土地使用费应在70年中分摊，逐年收取，但现行政策则是一次收龋这也是很不合理的。其次要降低税费，现在房屋建筑、销售、购买税费繁多，要加以精简，降低标准。再次要压缩开发商利润。一些开发商利润高达20%甚至超过20%，这是暴利，是不能持久的。开发商利润要降至5%左右。这样不仅能建立合理的市场秩序，而且有利于房地产业的长远发展。

　　关于人民币汇率

　　记：人民币汇率问题也是当前一个热点问题。7月21日，中国人民银行宣布，人民币汇率不再盯住单一美元，参考一篮子货币进行调节，人民币对美元汇率升值2%。您对这些有何评价？

　　萧：这个措施符合我国经济利益，适应国际经贸发展，维持汇率合理均衡水平，是正确的，适时的。关于汇率调整问题，我认为必须坚持四个原则：

　　一是自主决策原则。一国汇率，是国家经济主权的表现。国外一些政客、专家和媒体，对我国汇率经常评头论足，1997至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时期，认为人民币应该贬值；2003至2005年初，认为人民币应该升值。美国由议会通过决议，压迫人民币升值。他们这些意见，是以其国家利益为依据的。我们要维护国家经济主权，不能顺从外国政府或民间的压力，而应以维护我国经济利益为依据。

　　二是注重机制原则。我国汇率制度正在从管制外汇转向自由兑换。但这是一个相当长的过程。现在我们实行的是以市场供求为基础的，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我们要保持汇率在合理均衡基础上的基本稳定。这次汇率调整就是为了逐步完善汇率形成机制的改革。

　　三是逐步推进原则。现在我国外经外贸规模都很大。2004年外贸依存度已超过60%，外汇储备已超过6000亿美元（2005年6月底已超过7000亿美元），汇率变动是影响经济全局的重大经济问题，不能大起大落，必须逐步推进，以维护经济稳定、健康的发展。

　　四是适时调整。时机选择十分重要。要选择国内外经济环境、经济条件、经济态势对我国最有利的时机进行调整；而且调整的特点、方式、幅度也要适当，必须最能反映当前需要与长远需要、国内需要与作为负责任的经济大国维护国际经济秩序的需要。

　　关于WTO的后过渡期

　　记：今年我国加入WTO进入第三年，是WTO的后过渡期，您对于后过渡期的政策取向有何建议？

　　萧：我国加入WTO后，严格执行WTO有关规定，关税水平逐步降低，已从2000年的15.6%降至2004年10.6%，今年将再降至10.1%。3年来，中国政府清理了有关涉外经济的政策文件。其中由全国人大和国务院修订的有320多件，各部门修订的规章2300多件，各级地方政府清理的19万件。根据WTO的有关规则和我国政府的承诺，有的修改有的废止。现在前过渡期已经结束，后过渡期已经开始，对外经济出现许多新情况新问题。我们要沉着应对，妥善处理。

　　第一，继续发展对外贸易。近年来，我国进出口贸易发展迅速。在2004年增长35%的基础上，2005年上半年同比增长23.3%，达到6450亿美元。近来，我国与各国贸易磨擦不断，一些国家借口所谓“反对倾销”对我国进口商品设置种种障碍，我国要采取积极措施扫除障碍。7月21日人民币升值，是我国缓解贸易顺差、平衡经常项目国际收支的重要措施。同时，要优化进出口产品结构，发展高科技产品和服务贸易在进出口中的比重。要大力推进贸易多元化战略。

　　第二，继续大力利用外资。我国已经连续11年在发展中国家利用外资名列第一。但我国人口众多，经济总量巨大，我国外资在国内投资中比重不高，人均数量更校按照承诺，2005年我国将开放一些新行业，如零售商业、教育、通讯、建筑、环境、金融、旅游、运输等部门。要引导外资向急需发展的部门、行业和项目投资；要把引进外资与优化产业结构相结合；要调整外资布局，鼓励外资参加西部大开发，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要实行国民待遇，给予外资企业与国内企业平等竞争的条件，对外资企业的欠国民待遇，需要改善，但对外资企业享受的超国民待遇，如税收优惠，也要逐步改变。

　　第三，控制外汇储备超速增长。1994年汇制改革以来，经常项目与资本项目双顺差，外汇储备大大增加。2005年6月末，已增至7010亿美元，比年初增加1000美元，同比增长51.1%，不仅大大超过GDP增长，而且超过历年增长速度，必须引起高度重视。一个国家外汇储备要适度，一般要保持3个月的进口额。按照我国目前情况，有3000亿至4000亿美元就已足够。因此，必须适当控制外汇储备增长。一是要改善汇率形成机制，使我国人民币汇率在合理、均衡条件下保持基本稳定；二是要改善进出口规模和结构，减少贸易顺差；三是要放宽公私用汇，调整换汇限额；四是要采取措施，减少国际游资进入。

　　关于非公经济

　　记：现在我们换个论题。听说萧教授当选为2004年“全国十大财经英才”，获奖的主要成果是在非公经济的发展和法律保障方面。请问您认为非公经济下一步如何发展？

　　萧：10年来，非公经济发展迅速。1993至2003年，非公经济平均年增长率：企业数28.87%，注册资本48.41%，从业人员27.72%，产值47.15%，消费零售总额49.51%。非公经济在我国国民经济中已经三分天下有其一。今年中央三号文件，即“三十六条”，进一步落实了支持、鼓励和引导非公经济发展的方针，意义重大。现在不是非公经济要不要发展的问题，而是如何发展的问题。一是要按照宪法和36条精神，切实给予非公经济国民待遇，改变实际存在的对非公经济的岐视；二是要给非经济以金融支持，促进非公企业做大做强；三是要支持非公企业与国有企业资产重组，构建综合所有制新型企业；四是要促进非公企业“走出去”向外发展；五是要为非公企业提高技术水平、管理水平提供服务，促进非公企业现代化。

　　在国家鼓励非公经济发展的同时，非公企业也要提高自身素质。一是要用资本积累和资本集中的方式发展企业，摈弃原始积累方式；二是要追求平均利润和超额利润，不要垄断利润和超经济收益；三是要重视各种生产要素的作用，不要浪费劳动和土地要素；四是要重视企业品牌和社会形象，不要为了追求利润而损害社会形象；五是要实行社会化管理，克服家族式管理的弊端。

　　关于潮商总部基地

　　记：你最近在第一届潮商大会上提出要把汕头建设成为潮商总部基地，这个想法是如何产生的？

　　萧：为了跨地域跨行业的交流与协作，现在国内外形成许多总部基地。例如香港是许多企业的亚太总部基地，北京是许多企业的全国总部基地等。汕头是潮商的故乡，是联结海内外潮商的最佳城市，又是经济比较发达，交通通讯便捷，率先实行市场经济的经济特区。无论天时、地利、人和都具有作为潮商总部基地的条件。作为总部基地，也就是作为总部注册地点，主要是企业的决策和管理中心，资金核算和结算中心、人才培训和输送中心。以总部基地为中心，企业的各项生产、经营、研发、销售、服务等业务，可以分散在全国各地以及海外城市，这样的好处是既能加强潮商的横向交流与协作，增强潮商的凝聚力与放射力，又能发挥潮商外向型的传统优势，还能促进家乡经济发展，增加税收与就业，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当然，汕头要成为潮商总部基地，需要许多条件，一是市场环境较好、运作规范，效率较高；二是中介机构较健全，律师、会计师、审计师等机构有权威性，人员素质较高；三是管理资源较丰富，初中级管理人才基本上本土化；四是房租等各种费用较适当，管理成本较低；五是政府管理效率较高，服务到位，税费合理、治安良好等。这些条件，不是短期能够具体，需要一定时期构建。但是要近期着手，逐步完善。在此期间，要先有一批潮商总部进入。要为首先进入的总部以更优惠的条件。（转载自《世界潮商》2005年第四期文/吴兰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