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印章仿佛随时可能爆炸的红色定时炸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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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1月17日10:40 南方周末 | |||||||||
“红色炸弹” 10枚大大小小的印章,仿佛随时可能爆炸的红色定时炸弹。“我觉得这些印章就像精美的物品,自己都做不出来。将来也可能派上用场,舍不得丢。” 2004年高考后的暑假是吴悔最“悲惨”的日子,他像一个输光了的赌徒一样在大街上
他在成都第一志愿报考南京财经大学,结果任何一张录取通知书都没收到。他忿忿不平,给很多大学打电话讨要录取通知书。一个普通的石油大学不要他,他扔下电话后骂了一句:“你们这个学校我什么时候报什么时候都能考上!”他把成绩单寄给四川一所理工学院,后来对方就寄了一份入学通知书过来了。他瞧不上,他只是想寻求一份安慰。 摆摊的时候,吴悔会用同病相怜的眼光观察进城农民,他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处在底层,不同之处只是自己还有青春。偶尔碰到熟悉的亲戚朋友,他总是悄悄地别过脸去。有一次躲不掉了,熟人和他打招呼:“你不是在北京读书吗?”吴悔说:“暑假回来体验生活。” 暑假结束后,他随便找了一所提供免费食宿的复读中学。“我告诉老师说是复读,其实是想骗吃骗喝。”他哈哈笑,俨然老江湖。 上课时,吴悔躲在课桌上一堆课本后面读卡内基、吴三桂之类的传记。他的座右铭是曾国藩的一句名言:“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也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他想再赌一次,他忽然觉得:“我已经耽搁不起青春了”。 2004年,西双版纳高考移民事件轰动全国,“高考移民”已经成为政府部门敏感的字眼。吴悔很担心这次能否像上次那般顺利,让他下定决心再度冒险的是天上的老鹰。他在成都两次看到天空中翱翔的老鹰,“它们都是往正南方向飞去的 ”。 吴悔打点行李,选了一个“六六大顺”的3月6日,又一次进入云南。这一次,他直接抵达云南省怒江州。 宛如一个武林高手,他已对高考制度的缝隙了然于心,轻车熟路进了一所中学。他给自己写了一份假证明:“兹有我校学生某某某,学籍名某某某。因学籍名不能更改,特请求更改户口本的姓名。”然后盖上一枚私刻的中学公章,在当地派出所更改了户口本上的姓名。在考上中央财经大学之后,他就把户口迁到了怒江州。 吴悔的旅行包里已经有10枚大大小小的印章了,仿佛一颗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红色炸弹。“我觉得这些印章就像精美的物品,自己都做不出来。将来也可能派上用场,舍不得丢。” 他已经养成了掩饰真实内心的性格,在同学面前很合群,对老师很有礼貌。“我应该以一个学生弱者的形象出现,不能什么都懂。但是平时应该多看一些书,内心要强悍。等以后走上工作岗位了,就应该立刻把强悍一面表现出来,该报仇的报仇,该报恩的报恩。” 2005年8月,吴悔考上了厦门大学,这在复读中学里是数一数二的佳绩。 他到澜沧江、怒江打了两瓶水,希望这奔腾的江水能够为他带来好运。这些水他保留至今。 8月18日,吴悔为自己举行了一个“祭天”仪式。他买了6根红蜡烛、香和冥币,在一个废弃的平房屋顶,把这些东西和大学录取通知书摆在一起,拜祭天地和去世的父亲。 那天忽然下起了雨。他心里有些不安:“考上大学原本是好事情,怎么会下雨呢?”他没有理会,打起雨伞继续点蜡烛。幸好一会雨便停了。 他书写了两篇悼文,一是感谢天地,二是告慰父亲,读完后他把悼文烧掉。然而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他心里感到很不舒服,“没有想到后来发生了和校长的争执”。 高考后获取大学的奖学金一直是吴悔赖以生存的方式,吴悔很清楚自己的化名身份无法获得贫困证明,也无法在高校中争取助学贷款。他做了一张假的贫困证明。 他认为自己的做法无可厚非:“公司提供奖学金本身就是互惠互利,为什么要高考前3名,为什么要考上著名大学,说白了就是要宣传自己的知名度。我家里的贫困状况属实,成绩也是第一名,只是证明是假的……” 吴悔说到这里已经无法自制,他跑到门口号啕大哭。 在领取了一家公司提供的5000元奖学金后,他还想取得另外一份助学金。吴悔认为王校长阻碍了自己向教育局递交材料的行动。两人在办公室发生了冲突,校长一气之下打了吴悔,随后收到了吴悔的一封信。信中充斥着赤裸裸的利益勾兑和软中带硬的威胁,谁也不会相信这是出自一名中学生之手。 吴悔觉得自己不亏欠学校。“对于房租,我虽没有直接交,但我通过买水果、奶粉等送给您和杨老师,完全可以冲抵房租。” 他刻意提到被打事件,威胁校长:“我会抓住不放的。” 吴悔开始向西南一家媒体求助,称自己想“向社会借2000-4000元,我愿立下借条,工作一两年内奉还”,并寄去了一份贫困生证明,当然,又是假的。 吴悔已经准备前往厦门报到。在一家招待所住宿时,工作人员对他身份证的偶然怀疑,将他暴露在警方的视野之内。 十字路口 “如果在同学家里不出来,就根本不会有这回事;如果不去住那个招待所,就根本不会有这回事;如果用户口本登记,也不会有这回事。” 当初在搭同学顺风车前往昆明的路上,吴悔看到了一只状似乌鸦的小鸟,他隐隐觉得老天爷在暗示一种厄运般的结局,但他仍然去了昆明。从看守所出来的日子里,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咒骂自己没有听从老天爷的暗示。 吴悔在派出所询问室呆了两天,他把实际情况告诉了警方。他至今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情:“只有想带学生到云南去的想法,和第二次下云南是错误的,其他的事情无从评判。” 晚上,吴悔睡在水泥地板上,开始做噩梦:“我回到家里,见到了母亲。忽然来了几个警察,把我塞到警车里面,旁边的邻居们都在看。母亲哭了。我大声喊,我被警察带走了!”猛然醒过来后,吴悔不停地哭。他看着四面的水泥墙,听着窗外偶尔呼啸而过的汽车声,发觉冰冷的地板才是真实的。他躺着,麻木了,把床单紧紧裹在肚子上。 他很后悔这段经历,但在他的大脑里,后悔存在于“意外”中:“如果在同学家里不出来,就根本不会有这回事;如果不去住那个招待所,就根本不会有这回事;如果用户口本登记,也不会有这回事。” 在看守所放风的围墙内,吴悔偶然望到了一架拖着彩带滑过蓝天的飞机,他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草,肯定地预测自己不久后就能从炼狱中飞出去。 吴悔在看守所呆了28天。10月13日,因“非法使用假证印章”证据不足他被取保候审。走出看守所的大门时,吴悔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警察笑他傻:“都出来了还哭什么?”他悲喜交加:“后悔啊,又是感激啊!感谢苍天救我一命! ” 那天下午,吴悔赶紧给母亲写了一封信报平安:“儿子现在还没有办法报答你,我们兄弟俩还在学习和奋斗中,还无法报答母亲,请母亲谅解。”他不敢说他刚从看守所出来,只是在QQ上透露给了哥哥。 54岁的寡母每月帮城里人带小孩赚50元,加上低保金50元度日子。镇上的街坊邻居以为吴悔还在读大学,见面都问:“二娃子快毕业了吧?”母亲僵硬地笑着:“快了,快了。” 他的哥哥出家几个月后“耐不住红尘诱惑”重新复读终于成功,现在中央民族大学读书,哥哥赞叹弟弟是“真正的男子汉”。“我是个懦夫,不是个当哥哥的,我给他太少了。” 取保候审期间,吴悔曾打电话咨询厦门那所大学,对方婉拒了他想继续读书的愿望。现在,他希望有企业能够接受他,暂时为他提供一份工作。他依然没有放弃读大学的梦想。 他已经面试了四五次,甚至去歌舞厅应聘服务生,都没有成功。 他对那些招聘者的询问嗤之以鼻:“一听就知道跟我不是在同一个档次。” “现在去扫大街都可以,先把吃饭问题解决了。”他软软地靠在墙上,仰天大笑:“一个名牌大学生,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哈哈哈……” 11月11日,吴悔最终被警方释放。他向警方递交了一份悔过书:在漂泊的途中,我没有父母的支持,路走得太曲折,最后也受到了惩罚,学校取消了入学资格,我的身心都受到了沉重打击,又耽搁了青春,真的很心痛。 (因为对帮他募捐的西南媒体的女记者心存歉疚,吴悔最终决定接受采访,却坚持不同意出现真名和曾用过的任何一个化名) 后记 许多人在关注吴悔的命运。 记者找到了与他关系比较亲密的同学李军(化名)一家。李军的父亲说:“吴悔这个人懂礼貌,学习也很刻苦,真的考上了厦门大学,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会犯错呢?不知道是不是搞错了?” 曾与吴悔同住在一套招待所房子近两个月的物理老师杨义芳,显得激动又着急。“我已经60多岁了,他每天帮我打开水,他绝对不是一个坏人,即使有违法的举动,也许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希望有人能帮助吴悔,语气里尽是惋惜之情。 一名曾经为吴悔捐款的市民知道了他的事情后不胜感慨:“他的行为毕竟没有伤害到别人。能不能只是在道德上谴责他,而让他继续上大学呢?这样聪明的人4年后可能是一个有用的人才,如果这样扼杀了他,可能今后他就是一个社会渣滓。 ” 王校长代表了另一种说法:“吴悔的思想已经是处在不正常的状态下,他不认为通过正常的途径能够获得应该得到的。他是一个危险人物,如果他再大学毕业的话,对社会的危害性更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