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而写的文字——纪念逝去的师长姜鹏飞

　　逝者：姜鹏飞

　　性别：男

　　终年：50岁

　　籍贯：淄博

　　你读我的文章，笑曰自己是个粗人，实在弄不懂那些无病呻吟的小资情调。这一篇，为你而写，字字句句，源于五年来共同经历的日子，我知道，你能读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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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一句口头禅：吹吧,吹吧。你说自己直起腰来，也是一米八的彪形大汉。其实你身材瘦小，低着头，佝偻着腰，后背着手，肩上或膝上，总有一抹不知从哪里蹭的灰土。所以经常发生这样的笑话，有人把你当成老头儿或农民工。偶尔的衣冠整洁，譬如打领带穿西装还披着深灰色风衣，自我感觉良好地闪亮登场，却把周围的人着实吓一跳，定睛看看只有忍俊不禁的搞笑效果。你喝酒很是豪爽，每喝必要尽兴，酒后说难听死了的普通话：“海，海洋的洋，羽，羽毛的毛。”脑袋左一下右一下地摇晃，文不对题地和别人争吵。

　　2003年重返内蒙与战友重逢，你喝得淋漓尽致。粗犷的草原上那当兵的经历，早在你的生命里注入了一腔热血。所以酒对于你，宣泄着活就活个痛快的冲动与渴望，有着以命相许阻挡不住的魅力。你的理想是退休后买下一座荒山，养100只狗，让它们也喝二锅头。你迷恋网上打扑克下棋，猫在办公室的一角，鬼鬼祟祟用鼠标“丁零、丁零”地回击对手；你偷着给别人起外号，什么六斤虾、炒驴心、玻璃脆、蒙古包，有个主持人抹着厚厚的脂粉出图像，你在手机里存下她的号码，而名字是“刮瓷的”；你用偏哑的嗓子唱歌：星星还是那个星星呀，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你的车上常常流淌出几首曲子,淡淡的欢乐或忧伤。你形容那些曲子“揪着心系儿”，一点一点把心提起来，一点一点把心放下，循环往复。正如这朴实的语言描绘出音乐的感受力，你粗拉拙气的外表下包藏着丰富细腻的情感。那天我们到博山看望贫困孩子，由于镇村之间路途遥远，翻山越岭走访完四户家庭时，已是下午两点多。

　　尽管车窗外风景宜人，一向喜欢用博山话胡说八道的你沉着脸，那些孩子又让你“揪心系儿”了。你嘱咐我们坚决不能留下吃饭，否则就是“不要脸”。结果当地的老干部们半路截车，虽然再三解释只是一顿简单的工作餐，但你躲到面包车的后座扒着车框怎么拖也不下车。情急之下，高大爽朗的赵大姐干脆把你抱下来，你羞臊的脸惹得大家一场哄笑。你又悄悄暗示我们，自己掏钱提前付账。在你的带动和我们的资助下，三十五名孩子重返校园，他们从来不知你的姓名……

　　你的桌上亮着一盏台灯，昏黄的微弱的光晕。灯下的你沉默于一种思索，身影有些落寞，神情看似平和，偶尔抬起的眼光却是忧虑。那种情景最能勾勒你的内心世界：隐忍。是的，在我的周围和记忆中，似乎没人比你更能隐忍。你默默地承受苦难和挫折，不抱怨，不辩解，也不放弃。你给我们开会时常常出现这样的情景：话刚出口，就被打断了，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半天，突然醒悟过来再看你，那平静的目光像一道休止符，我们孩子气地吐吐舌头，才听你讲下去。

　　因为你的隐忍，我们私下里评价你窝囊、无能，缺乏男人的血性，但耳濡目染的长期相处以及生活阅历的积累，让我们慢慢读懂了你。隐忍，包含着责任、牺牲、宽容和执著，它在潜移默化中释放着人格的力量。像一只蜗牛，背负着重重的壳，很艰难地爬行，却不为周围的干扰所动摇，始终坚持着自己的理想和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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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认为，无所节制的生活方式和工作强度，侵蚀着你的健康，酿成了五十岁的多灾多难。年初三，因病你住进了医院。出院不久，你到贵州出差，遭遇车祸，断掉六条肋骨。满身伤痛刚刚愈合，又查出贲门癌。从冬到秋，死神的阴影始终盘旋在你的天空，可你常常笑得那么阳光灿烂。你说自己命硬，在部队当兵时，一颗子弹打死身后的战友，而你竟然毫发未损。贵州车祸时，你从撞毁的轿车里爬出来，先给自己拍了张劫后照。每一次逃离死亡，纵使伤痛难耐，你也会绽露微笑。与命运一次次和解，把恐怖的死亡当成好玩的游戏，把生命的延续当成上苍的恩赐，感恩、达观、知足。几乎每一个探视归来的人都坚信，你能创造生命的奇迹，因为历经磨难的你，气色竟比往日更为红润。可是你常常彻夜不眠，独自面对漫漫黑夜时一定经历过苦痛的内心挣扎。你又一次选择了隐忍，在最后的历程里，依然把悲伤留给自己，把希望和快乐播撒给至亲好友。

　　那天参加你的追悼会，置身于不见头尾的茫茫人流中，我看到无数张陌生的面孔。你在哪一段生命的驿站与他们相识？他们为什么如此的凝重和悲伤？我觉得你是熟悉的，因为你的音容笑貌生动地浮现在眼前；又觉得你是陌生的，因为你厚重的人生故事我不尽了解，五年来共同经历的日子，只是你最后的一个章节，所以这篇写给你的文章有些琐碎肤浅。我只好摘录这样一段话纪念你：“重要的不是你的能力，而是你的性格；重要的不是你认识多少人，而是你离开时，有多少人感到这是永久的损失；重要的不是你的记忆，而是爱你的人的记忆；重要的是你为人所怀念的时间有多长；重要的是谁在怀念你；重要的是他们为什么要怀念你……”

　　（刘燕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