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兴西红门枪击案无辜受伤女子身陷无助

　　“满脸泪痕”（上）与“美丽婚纱”（下），中间隔着六颗子弹。

　　留在黄玲腿上的枪眼儿，清晰可见。

　　西红门枪击案无辜受伤女子身陷无助

　　-核心提示：

　　前天，记者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黄玲，她是发生在上月的西红门枪击事件中的无辜受害者。

　　医生给她的诊断书是：面部、左下肢遭猎枪打伤，左眼球破裂伤，脑内多发异物。主治医师说她要做三个手术：眼球摘除手术、神经外科手术、腿部骨科手术。

　　然而，在她和她的家人面前，除了无尽的伤痛，还有那尚无消息的赔偿和厚厚的医疗账单。

　　这个“西红门枪击案”无辜受害者中伤势最重的路人，怎样才能换回自己那份沉重的“无辜”……

　　本期，记者带你走进这个冰冷枪口下柔弱的生命，感受26岁年华的生命流转。

　　黄玲，26岁，女设计师，在一家名为“百诚恒信”的装潢公司做橱柜设计工作，有着与丈夫组建一年的温馨家庭。她平时最幸福的事就是躺在丈夫怀里憧憬美好的生活。然而，今年11月20日飞来的横祸，不仅彻底击碎了她的设计师梦想，甚至剥夺了她凡人的快乐时光。

　　11月20日下午4时45分，黄玲途经大兴区西红门镇梅花鹿超市。此时，有两伙人正在附近械斗。突然一声枪响，6枚散弹射进了她的身体，其中两枚击中了她的左眼。她成了西红门枪战中受伤最重的无辜者。

　　截至昨天，入院二十几天，全家东挪西凑支付的6万多元的医药费已经全部花光，但手术远还没有结束。病情刚刚有所好转的黄玲，医院账单上已经显示欠费。

　　受伤的身体

　　黄豆粒大的黑色枪眼，触目惊心

　　前天中午，记者来到黄玲暂住的同仁医院亦庄分院8A10病房。正午明媚的阳光透过粉色窗帘洒进屋里，但年轻的黄玲却没有感觉到一丝温暖，她说自从受伤后，温暖就已经离她远去，她能感觉到的只有寒冷。此刻，她瘦小的身体直直地躺在病床上，右眼木然地望着输液药瓶发呆。她似乎是一片被狂风卷落的枯叶，孤寂憔悴、了无生机。

　　由于上周四刚做过第一次眼部手术，黄玲的头部裹着厚厚的纱布，清瘦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满脸泪痕清晰可见。紧闭着的左眼肿得如乒乓球一般，红肿的右眼蓄满了泪水。在母亲的帮助下，黄玲伸出了左腿，两个黄豆粒大的黑色枪眼触目惊心。除了左腿，右腿脚踝处也有1个枪眼。看着女儿的枪伤，黄玲的母亲忍不住在一旁偷偷地抹着眼泪。

　　黄玲说，现在腿上的伤口已经不那么疼了，自己还能在两个人的搀扶下走几步路，而这在十几天前还只是一个奢望。上周四的开颅手术已经取出了射入眼部的两枚铅弹，但腿上的子弹至今还未取出，因为还需要等上3个月，待子弹与肉长在一起后，才能手术取弹，不然子弹有可能随着血液而游动。

　　提起工作，黄玲突然嚎啕大哭

　　黄玲并不太担心自己的腿伤，她更关心的是自己重伤的左眼。她抽泣着说：“我每天都安慰自己，左眼一定能好起来的，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以后的生活我根本不敢去想，真不知道如果我做不了设计师，生命该如何继续。”

　　左眼中枪后，黄玲右眼的视力也骤降至0.2，连书都看不了。“这个视力真让我无法接受，要知道我是做设计的，需要频繁与尺子打交道，计量要精确到毫米。”说到自己钟爱的设计工作，黄玲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瘦小的身体凄楚地抖动。

　　她的母亲告诉记者，黄玲出事后，身体就眼看着消瘦下去，原本只有90多斤的身体一下子又瘦了十多斤。大夫说，黄玲的眼睛治疗后也无法复明，治疗也只能是取出坏死的眼球再装一个玻璃眼球。而这些，他们并不敢告诉黄玲，只能骗她说手术复明的可能性有10%。

　　曾经的美好

　　住十平米的房屋，但很知足

　　黄玲的母亲告诉记者，他们来自河南信阳农村，靠种地为生。黄玲是她的大女儿，绘画天赋自小就显现出来。“黄玲从小爱画画。家里请不起专业教师辅导，她就对照书本临摹着画，她把零花钱都省下来买纸笔，家中的墙壁上、地上到处都是孩子画的画。”

　　1998年黄玲凭借优异的成绩考入河南大学装饰艺术设计系，毕业后如愿成为了一名橱柜设计师。“虽然工作辛苦，也挣不了几个钱，但黄玲每天都开心极了。她把设计师的工作当成了生活的享受。”黄玲的母亲回忆说。

　　2003年10月，怀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黄玲只身来到了北京，很快在一家私营企业找到了设计橱柜的工作，月收入两三千元，并在大兴区西红门镇租下了一间十来平方米的平房住下。由于生活拮据，除了一台工作必需的电脑，一台700余元的彩色电视机就是家中惟一值钱的物品。即便如此，黄玲已然觉得十分满足。

　　她的婚礼，没有戒指

　　黄玲每天早上8点半上班，由于工作没有规律，常常是很晚才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中。“虽然每天都很辛苦，但我却过得充实快乐，每天都微笑着面对生活。”黄玲说。去年10月，她与男友李先生结婚，李先生每月收入也才一千多元，由于经济紧张，他们的婚礼在简陋的平房中举行，甚至没有购买结婚戒指。“老公说今年给我买戒指，但现在一住院，根本没钱买戒指了。”

　　黄玲坚信，只要努力工作，两人的经济状况会一步步好起来的，她与丈夫计划着，省吃俭用在5年内买下一套住房。身为黄玲好友、并同在一单位工作的陈小姐告诉记者，黄玲性格腼腆文静，人很乐观坚强，工作也十分努力。“她特别愿意帮助别人，在单位的人缘很好，大家都特别喜欢她。”

　　当时的噩梦

　　“那是我回家最早的一天”

　　11月20日成为黄玲心中永远的痛，那天无辜的受伤中止了她设计师的梦想。“那天是我来京后回家最早的一天，以前从没有回去过那么早。当时我刚为客户设计完橱柜，一路上还盘算着趁装修旺季多接些活，争取这个月赚上三千来元。”11月20日下午3时许，黄玲在双井接待完客户后，来到了家北边的西红门菜市场。买完菜后由北向南行走，走到丁字路口时，她发现前方聚了一大群人，其中有几名男子正晃动着明晃晃的砍刀在打架。

　　“我看到有人打架，还动起了刀子，当时心里特别害怕，就低着头准备绕道走。”黄玲说，自己走到了梅花鹿超市旁的一个约40厘米高的小平台，准备从那里跳到胡同口，然后一路小跑回家。但黄玲没想到的是，她刚走上平台，那群打架的人就突然往她这一边跑了过来，在平台附近继续厮打，围观者也一窝蜂地拥了过来，许多人还走上她站的平台围观，把平台挤了个水泄不通。突如其来的架势把黄玲吓坏了！她说当时自己根本不敢跳下去，但又无法往里躲避。

　　“砰的一声，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就在这时，突然间“砰”地一声枪声，大家都被吓住了。“当时我还以为谁放炮了呢。接着，我的左眼就一片漆黑，左脸马上就麻木了，我感觉有黏糊糊的东西流到了脸上，我用手一摸，结果满手鲜血。”中枪后的黄玲慢慢地瘫倒在地，鲜血从她的眼睛、耳朵及双腿喷涌而出。

　　“我捂着眼睛说：大哥，别打了”

　　“当时我还是有知觉的，我捂着眼睛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一位拿着砍刀打架的男子面前，对他说‘大哥，别打了！你看都打到我了’。但这个30多岁的中年人扫了我一眼，恶狠狠地说‘一边去’就不再理会我了。我支撑不住，就慢慢地倒在了他旁边，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回忆起这一幕，黄玲依然惊魂未定。倒地后，鲜血依然涓涓不断地淌出，浸湿了她白色的棉袄和蓝色的牛仔裤，慢慢地在地上淌成了一大摊血水。她已全然不知身边正在进行着厮杀，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生命与梦想正在一点一滴地流失，慢慢地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随后，呼啸而至的急救车将不省人事的她送往了北京同仁医院。

　　“无辜”的折磨

　　“丈夫正满脸泪水看着我”

　　黄玲睁开双眼已是当天夜晚，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病床上，满脸泪水的丈夫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正当她准备说话时，她突然感觉到左眼巨痛无比，既而发现自己的左眼看不到东西，她又使劲地眨了眨左眼，但还是发现自己的左眼没有任何“光明”。“我是不是看不到东西了，是不是？”黄玲恐惧极了，对着丈夫歇斯底里地大喊。李先生急忙安慰她：“包扎后的眼睛都看不到东西，等拆了纱布就好了。”就在黄玲慢慢平静下来时，她又发觉双腿如刀割般疼痛。在丈夫的帮助下，黄玲才看到自己腿上的枪伤，原来自己不仅是左眼中枪，还有双腿及臀部。

　　“我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我隐隐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是好不了了，我害怕极了！我是个设计师，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还这么年轻就失去眼睛，我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生活。”黄玲不禁潸然泪下。

　　左眼球破裂伤，脑内多发异物

　　黄玲的主治大夫赵医生说，黄玲要做三个手术：眼球摘除手术、神经外科手术、腿部骨科手术。记者看到，黄玲的病历上赫然写着：面部、左下肢遭猎枪打伤，左眼球破裂伤，脑内多发异物。入院两天后，黄玲从换药的护士那里得知了自己的真实病情。“她说我的眼睛肯定是保不住了，当时我的感觉就是天塌下来了。”想哭想喊却都无法发出声音。

　　从那以后，黄玲变得忧伤抑郁，终日以泪洗面。她常常整日整夜地不说话，丈夫与专程从河南赶来的父母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我天天看着女儿，生怕她想不开，想劝她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黄玲的母亲说，黄玲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

　　从眼眶内，取出两枚铅弹

　　12月7日下午1时40分，黄玲进行了脑部开颅手术。4个小时后，医生取出了她眼眶内的两枚铅弹。黄玲并没有见到这几枚夺去她左眼的“凶手”，她说自己一辈子也不愿看到它们。

　　手术后的几天，黄玲高烧至38.6度，吃不下任何东西，一旦强迫吃下一点点东西，她就会呕吐不止。前天上午，黄玲的高烧终于消退，胃口也好了起来，并吃下了一小碗大米粥。术后，她右眼视力从原来的1.2一下子降到0.2。“我现在特别珍惜右眼。”她说。“她的伤口愈合情况很好，预计两天后就能拆线，并可以办理脑外科的出院，然后转入眼科以及骨科进行治疗。”赵医生说。

　　费解的难题

　　每天输液1000元，已无力支付

　　“现在我妻子每天光输液就要1000多元，还不包括其他费用。我们东拼西凑来的6万余元已经都用光了，由于3个手术都属于不同科室，目前医生还无法估算出总的费用。”李先生一脸愁容地说。

　　虽然医生已经明示黄玲的左眼无法复明，但为了争取一丝可能出现的奇迹，黄玲选择了进行眼部治疗，她相信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都要百分之百争取。

　　李先生十分支持妻子的选择，尽管前天已经发现住院账单欠费。

　　记者在采访中国政法大学刑法研究所的王桂萍博士时，王博士说，根据我国的相关法律，此案是一个刑事附带民事的案件，是不可以提起先行给付的。

　　找不到肇事者家属

　　从11月20日入院后，黄玲的家人每天都在为高额的医疗费用奔走，事发后不久，开枪打伤她的犯罪嫌疑人就被警方抓获，而到目前为止，肇事者家属没有到医院探望过黄玲，甚至连一个慰问的电话都没有打过，更不用说得到赔偿和垫付医疗费。

　　李先生告诉记者，除了事发当天警察在医院里给黄玲做过笔录以外，入院后的二十多天里，办案民警再也没有来过。他曾经先后三次找到西红门派出所和大兴刑侦支队，曾经试图通过警方寻找开枪者的家属商量赔偿的事宜，但都被民警以此案还在进一步审理为由拒绝了，他始终没有找到肇事者的家属。

　　据记者了解，黄玲所在的单位是私营企业，她并没有上过保险，但许多热心的同事为黄玲捐了好几次款。

　　可怕的未来

　　右眼极有可能也失明

　　昨晚，记者致电黄玲的主治医师询问她的病情，但赵医生意外地告诉记者，黄玲有可能患上交感性眼炎。赵医生说，一般情况下病人一只眼睛突遭失明，另一只眼睛视力会快速下降，而对黄玲的诊断是“极有可能双眼失明”。

　　编后

　　发生在上月的西红门枪击事件，已经尘烟散去，但无辜遭枪击的路人黄玲，却仍然躺在病房。

　　记者从大兴警方了解到，西红门枪战一案已经告破，涉案的几名犯罪嫌疑人都已被刑事拘留，目前此案还在进一步审理当中。但同时，警方表示，对黄玲的医药费问题他们也爱莫能助，建议黄玲在法庭庭审此案的犯罪嫌疑人时，提起民事诉讼，要求民事赔偿。

　　记者告诉我，像黄玲这样被犯罪嫌疑人无辜打伤，而且又缺钱治疗的情况很常见。曾经有专家就此问题建议国家有关部门，制定一定的先行补偿制度或成立某种基金会，但因涉及到刑法和民法等相关法律问题，目前还只处于建议阶段。

　　从某种意义上说，个案是凄苦的，因为它要遭受别人不能遭受的痛；但抛开情感的层面观照，个案却是最有价值的。因为，正是这些个案推进着法制的进程。

　　“西红门枪击案”回放

　　本报11月21日曾报道，11月20日下午4时许，在大兴区西红门某市场内，3名操东北口音的男子，与市场内的商户发生冲突，随即持自制火枪将商户和过往群众打伤，7名被打伤的群众中有一名眼部伤势较重。11月21日晚10时许，专案组民警在本市某洗浴中心将主要犯罪嫌疑人孙某抓获。11月22日下午4时许，犯罪嫌疑人赵某在其隐藏地被抓捕归案。-记者王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