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因非礼纠纷被族规孤立 欲提诉讼引族群对骂

　　事情还得从今年10月19日说起。当天下午，旺华村村民周某和同村妇女阿珍都在村外田间抽水浇田，天黑以后，其他村民已陆续回家，但阿珍的田还没有浇完，不远处的周某便带着手电筒过来帮忙。当时，周某照明，阿珍拿着铁铲封堵进水口，两人合作劳动。晚9时左右，阿珍突然跑到二嫂家，称自己受到了周某的非礼。

　　二嫂听到弟媳受了欺负，立刻与她一起回去找周某“算账”。路上，她们看到周某

骑着摩托车迎面过来，手里还拿着阿珍的铁铲，看到她们后丢下铁铲便走。随后，阿珍在哥嫂的陪同下，向村中族人汇报了此事，要求为她主持公道。周×雄在族中比较有威望，深得大家信赖。听到发生了这样的荒唐事，他感到事情重大，自己难以决断，于是赶紧找来多名村组干部商量。

　　经过一番研究，大家决定分别让阿珍和周某讲述事发过程，然后再当面对质，以断明是非。阿珍称，当时在田里她与周某相距约3米，周边走边说：“我很想摸摸你！”说完便冲上来对她动起手脚，她丢下铁铲奋力挣脱逃跑，还喊说要回家汇报，周在后面边追赶边劝她别出声。而周某则称，阿珍当时回家是说要拿东西给小孩吃，让他干完活帮忙拿回铁铲，期间并无其它事情发生。由于双方各执一词，事情难见分晓。

　　第二天，阿珍的家人又找到附近几个村的周姓村民上百人来讨论解决。阿珍和周某重新陈述了事情的经过，然而因为都没有直接的证据，又无人目击，事情仍然难有定论。随后，周×雄等主持者又把100多人分成4个小组，进行分组讨论，最后4个小组一致认为，阿珍为人老实本分，她的话比较可信，而周某的话则有漏洞，于是认定了他“非礼”的事实，并当即做出了族内处分。事后应周某要求，宗族会议的“书记员”周德其将会议记录整理成一份类似判决书的“书面材料”，标题是“周氏民事裁决书”。其中写明，对周某的“处分等级是孤立，让他在孤立中反省和改正”，结尾处还写上了“如有不服，限15天内向政法机关上诉”的字样。

　　“裁决是根据族规做出来的”

　　村民们怎么会想到要做出“孤立”的处分呢？原来，该村男性村民全部姓周，是同一个宗族，自古以来，他们就有一套严格的“族规”。

　　12月27日，周×雄拿出《周氏村规民约》告诉记者，“我们决定孤立周某是有依据的”。这份村规民约共有8条，对偷盗、赌博、乱伦非礼等各种违法乱纪行为都有处罚规定，犯族规的人最低被罚孤立，最高处罚是驱逐出族。

　　记者注意到，族规中对乱伦非礼行为的处罚规定占有相当大的比重，第一条就规定：“调戏、侮辱、诱导奸污本村妇女者，给予族内孤立或永远驱除出族，怂恿包庇者同罪。”周×雄解释说，这是因为大家同姓，都沾亲带故，因而特别看重兄弟间的伦理道德，乱伦非礼是大家最不能容忍的一种行为。

　　周×雄还说，“孤立”是一种很严厉的处罚，它针对的只是犯族规的个人，不包括家属。一旦有人被孤立，大家都不理他，不与他说话，不允许他参加族内事务和村民选举，谁家有红白喜事也不允许他到场。

　　一句话，他在村内的所有人际关系全都被割断，只能生活在孤独与自责中。

　　“这是一种道德和精神的惩罚，就像被打入18层地狱一样，村里要安宁，规矩不严一点不行，否则就乱套了！”一位村民告诉记者，村子里以前也有四五个受到孤立处分的，由于被孤立后在村内难以生活，有的受罚者只能被迫搬走或外出打工为生。

　　这么严厉的处罚，没有证据就下结论，会不会冤枉了好人呢？周×雄笑称，不会，决定是大家根据两人的表现和当时的情境推理认定的，“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

　　他说大家处理宗族事务向来公正、公道，“帮理不帮亲”，因为如果处罚不公，就会失去威信，遭受村民指责。

　　村民们告诉记者，大多数村民都会自觉地遵守族规，有什么事情也都会先找宗族兄弟们讨论解决，有时候村委会解决不了的事情，还要靠宗族的力量处理。

　　不仅旺华村这样，附近不少村也都是如此。周×雄则强调，虽然村民们很依赖宗族，但宗族会议只能处理轻微的村民纠纷，避免矛盾激化，一旦构成违法犯罪，他们会将当事人扭送司法机关处理。

　　对于宗族处理结果，阿珍和她丈夫表示满意。事发之前，她丈夫一直在外打工，听说情况后急忙赶了回来。两个多月来，尽管为了请人处理纠纷花掉了近万元钱，但有宗族兄弟们撑腰，夫妇俩感觉讨回了一个公道。

　　“我的精神被判了死刑”

　　没有证据便处分人，周某感觉难以接受，他认为这都是阿珍当众诽谤他造成的。拿到“裁决书”后，他不甘心被宗族兄弟永远抛弃，于是一纸诉状将阿珍告上了法庭，要求恢复名誉，并赔偿精神损失1000元。

　　阿珍则提出了反诉，要求法院判令周某承认错误、赔礼道歉并赔偿精神和名誉损失费5000元。12月22日，贵港市港北区法院一审判决周某败诉，应向阿珍赔礼道歉，并赔偿精神损害抚慰金2000元。周某当庭表示要上诉。

　　这个处分决定对周某的影响到底有多深？在接受中央电视台《今日说法》栏目采访时，周某称，自己有老婆有孩子，被孤立等于自己的“精神被判了死刑”，在村里根本无法生活。

　　12月27日下午，记者在村民的指引下来到周某家采访，不料家里只有他10多岁的大儿子在家。

　　大儿子告诉记者，虽然父亲做了什么事情他并不清楚，但明显感觉到村里人看自己的眼光发生了改变，“有时候和伙伴们玩，大家会提起这事，让我很难堪”。他还发现父母每天都要天黑后才回家。就在他叹着气低声说话时，他奶奶多次走进房间，叫他不要与记者交谈。此后记者在路边碰到这位老人，看到她与几位村民打招呼，但只有一个人跟她说话。

　　找不到周某，记者转而去采访周某的叔叔和弟弟，然而他弟弟家也没有人。这时，一个身影从旁边经过，听说是周某叔叔家的人，记者急忙跟了上去，明明看到他进了家门，却一下子又不见了人影，只有女主人在家。

　　听说要采访，女主人重复说“这事跟我们没有关系”。随后，记者几次打电话到周家找周某，都没有结果。

　　因为打官司惹来新矛盾

　　周某想通过打官司让自己“翻身”，不料不仅没有达到目的，反而更加触犯了众怒。周氏村民十分注重宗族的形象，村规民约中第七条明确规定：“周氏村民违犯族规的（尚未构成犯法的），为了维护周氏形象和保护个人隐私，绝对不得打官司，一律由周氏族内兄弟处理。”部分村民认为，发生了这样的丑事，按规定只能在族内处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不打官司，事情过上两三年也许就慢慢淡化了，大家也不会一辈子不理他。可周某竟然要家丑外扬，把丑事搬到法庭上，还引来媒体报道，让所有的周姓人蒙羞，这明显是故意和大家作对，谁都不会放过他。

　　周某的叔叔和两位胞弟也因此受到了“连累”。早在开宗族会议的时候，这3个人因为和大家的立场不一致，而被认为是“唱对台戏”。事后，周某要打官司的时候，叔叔等人又帮助他联系。这些举动得到了小部分村民的同情，但却被管事的宗族兄弟们认为是“怂恿包庇”周某的错误，于是同样对他们做出了“孤立”的处罚，这或许是他们不愿接受采访的原因。

　　就在记者采访结束准备离开时，几名妇女突然冲到宗族兄弟聚集的周×雄家门口，破口大骂起来。

　　原来她们是周某叔叔等人的家属，在责骂为记者带路的村民。争吵越来激烈，最后演变成“非礼纠纷”的双方群体互骂，持续了十多分钟。后来记者了解到，原来我们进村时先采访了阿珍一方，结果被误认为是“帮对方”欺负他们。

　　想平息纠纷，结果却使矛盾更加激化，这恐怕远远超出了周×雄等宗族长者的预料，但他坚持称：“做了丑事，应该受到惩罚。”

　　各方点评：解决基层纠纷应该文明守法

　　此前有媒体报道，周氏宗族的这种做法是“私设法庭”，是违法的。这种说法引起了周×雄等部分周姓村民的不满，他们强调，宗族对周某的处分只是道德惩罚，不罚钱也不打骂，并没有超越法律的范围。这么做不仅为受害者伸张了正义，而且对同族的兄弟做出警示，有利于“弘扬正气，压制邪气”。

　　阿珍的诉讼代理人梁春柱律师也认为，村民们按照村规民约来处理这桩纠纷，并不违反国家法律的规定，体现了全体村民的意志，维护了村民的利益。村民们自觉遵守村规民约，更能促使村民自觉遵守国家法律，对预防违法犯罪，建设和谐村庄有着积极的作用。

　　但八桂律师事务所的秦律师则认为，通过宗族会议来确认周某的违法行为并进行族内通报，实际上已超出了道德惩罚的范畴，这种“孤立”已经侵犯到周某的人身和政治权利，是不合法的。周某可以通过向法院起诉的方式，要求宗族撤消“孤立”他的决定。

　　广西政法管理干部学院刑法教研室的覃祖文副教授指出，在农村，发生了纠纷可以由多种方式来解决，只要不违反法律规定和社会公德，一般都是允许的。周氏宗族对周某的“道德孤立”虽然没有违反法律，但它带有浓厚的封建宗法色彩，与我国所倡导的现代文明社会是相悖的，影响很不好。如果处理不当，很容易出现兄弟反目，使矛盾恶化。

　　同时，根据相关法律规定，村规民约不应该违背国家法律规定，周氏村规民约中有关“不能打官司”的规定就是违法的，也是引起矛盾的根源。

　　当然，宗族会议根据村规民约来解决纠纷也有一定的积极作用，宗族长者在农村比较有公信力，他们作出的决定，村民也比较容易接受，因此只要扬长避短，对其不合法的做法进行纠正，形成一套文明的村规民约，它在解决轻微纠纷方面还是能发挥一定的作用的。

　　也有分析人士指出，周某被孤立后开始运用法律武器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这说明，祖祖辈辈受族规家法约束的村民们，如今法律意识已开始逐步觉醒了，在此过程中，新的法制观念与古老的传统之间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摩擦。

　　来源:东方网选稿:韩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