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尾年头有关权威机构又发出了廉政的通知，使我想到了老友的一段经历……老友和他的朋友去看望曾经共事多年、分别多年、并升迁多年的一位老同事，随手带了两包本地的土特产。“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提东西！”朋友说。“楼里住的都是他的同事，要是碰上了，真还以为你提了什么重要玩艺儿呢？”老友苦笑道：“空手去？空手去让人碰上了，就说得清楚？不会以为你手里没提，口袋里也没装？装着的不比提着的更“过硬”？———为了“提着去”还是“空手去”的选择，两个人犹豫了好一阵子。
老友和他的朋友遇着的尴尬其他人遇着没有，各人尽可以拿自己身边的实例去验证。只是考察此等尴尬心态的荒谬，在于逻辑上将或然判断演化成了必然判断。从有人“工作到‘家’”，演化为凡到‘家’者必是来“工作”无疑，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也。然而这种“成见”的形成，却决非空穴来风。毕竟是在许许多多、确确实实、耳濡目染的事实基础上形成的定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然而你要承认这种结论的“普遍性”、“不容置辩性”，又实在叫人叫苦不迭，令人心寒。难道人际关系弄到了连正常交往都受连累、连古已有之的“君子之交淡如水”也要成为子虚乌有？一种心态一经渗入民间，就往往近于普及，是极为顽强的。非得有积年累月事实的证明与艰苦的矫正，是难于见其成效的。这就是眼下我们面临的尴尬。
不久前读到一则报道：某部委办公厅下发文件，“严禁送礼者踏进大门”，连鲜花、邮票等小物件也在禁送之列。记者在该委的传达室，遇到了手拿提袋正准备离开的几个，原因是“不让进”，联系里面的人出来取也不行。下午4点左右，又有两名中年男子提着很像礼品的提袋走进传达室。然而，在大门口，已填好进门条的这两位男子被执勤卫兵拦住。卫兵对记者说，最多的时候有几十个甚至更多的人被拦在门外，最后“送礼的都只好把东西拿回去了”。报道说，北大的教授认为，该委率先发布实施“禁礼令”的做法，在反腐倡廉中具有积极的示范意义，应当给予赞赏。政府部门就应该“从门前做起”。
如果报道的情形是真实的，我不免有些好笑。送礼者怎会如此“傻冒”，非得踏进机关的大门呢？“登山千条路，共仰一月高”，办法该有几多！提前送，推后送，往家送，宾馆送，打牌送，赠券送，存折送，存卡送，网上送，出国送……这方面的“创造”智商，是不应估计过低的。看某些地方领导院子里车水马龙的进贡队伍，每下基层回来司机秘书打开车后备箱大包小包往家拎，看异地做官的官员离开该地时大车小车往回拖，你能责备人们少见多怪戴有色眼镜？媒体报道每修建一条高速公路几乎就要“牺牲”一个交通厅长，如此重大“伤亡”，又怎么能责怪人们疑心太重？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成千上万颗老鼠屎要坏多少锅汤？问题还在于不少老鼠并没逮着，成千只硕鼠跑到国外正过着神仙般的日子。陈老帅当年有诗云：“手莫伸，伸手必被捉。”如果只是“偶被捉”，“少被捉”，“未被捉”，“难被捉”，有的手甚至至今还在台上挥舞、发号施令、额手相庆，你能责怪人们的“偏激”、“成见”么？接触一些私人企业主，几乎没有人不曾、不正在、不显山露水地在请各自渠道的上司吃饭钓鱼打牌，在“情义”上当孝子，在麻将桌上当“输家”，以换取工程项目、执照、证件、年检之类的好处。事实比道理硬朗一百倍。事实之树常青，而道理常常是苍白的。非正常心态的消除，不是靠多少吨口水、多少版铅字、多少个镜头所能奏效的。
“一自高唐赋成后，楚天云雨尽堪疑。”贪官恶贪，连累“清官”。“假成真”后“真亦假”，合法的、非法的搅成一锅汤！即使你为官清廉，百姓没法辨别，只好通通作“有罪推定”，连同你“一锅煮”。只要腐败这具“腐尸”仍在“腐”，“行尸”还在“行”，社会空气的污染就没法减轻，社会“环保”，任何时候都不亚于自然的“环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