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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吴仁宝三十五年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1月22日09:31 江南晚报

  袁养和

  在指责和非难中更上一层楼

  1979年年初,随着春节的临近,我的心愈来愈不能平静。我天天都在留心听中央广播电台的新闻节目,等待人民日报上门。我们的第三篇报道、长篇通讯《创造新生活的人们
》的发表,已进入了“倒计时”。这是三篇稿子中我们认为最精彩的一篇。稿子里那一个个人物形象,是那样的动人心魄;从他们身上所折射出的吴仁宝的人格魅力,更是感人肺腑。就拿被人称为“浪子”的阿龙来说,他的深刻变化就渗透了吴仁宝的一腔热血。

  阿龙名叫孙龙泉,他身体剽悍,力气过人,更有一手捉鱼摸虾的好本事:看看水色,就知道河里鱼多鱼少;在田埂上转转,就能拎回一串螃蟹。他从小放牛,做长工,打短工,东混西闯,只落得两个肩膀扛张嘴,连老婆也讨不起。解放了,他听说搞了社会主义,就能过“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好日子,不由得眉飞色舞,说:“我这后半辈子可有奔头啦!”然而,几年下来,看到华西面貌依旧,他失望了。他冲着干部说:“你们搞社会主义是嘴上说说的!”在社员中间,他毫不隐讳地说:“社会主义好是好,就是肚皮吃不饱。”1963年深秋,他扛着一把大锹,离开了华西。

  石破天惊。阿龙的出走,对吴仁宝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吴仁宝破天荒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要农民爱社会主义,到底靠什么?就在那时,改变华西面貌的十五年规划就在他心底酝酿成型了。

  实施规划的头一年,吴仁宝外出找阿龙,在嘉兴找到了他。吴仁宝把华西决心发展生产的事告诉了阿龙,请他回去一起干。阿龙嘴上答应了,心里却在狐疑:这一回去,要是被大家揪住了批判,怎么办?冬去春来,他依旧没回华西。

  1968年,华西的农田建设粗具规模,社员分配显著增加,好多户住进了新盖的瓦房。此时,吴仁宝更加惦记从小一起放牛的穷兄弟阿龙,决定再去嘉兴走一遭。不少人劝他:“算了吧,他是出了窑的砖头,变不回来啦!”但吴仁宝却说:“咱们走的是共同富裕的路,可不能让一个人掉队呵!”他来到嘉兴,找着了阿龙。晚上,两个人在一个被窝里倾心长谈。吴仁宝谈了他俩一起当放牛娃时的苦难生涯,谈了眼下华西发生的巨大变化。阿龙听着听着,心动了,决定先回去看看。

  不久,阿龙独自一个悄悄地回到华西。他发现,华西果真变了样。一大片七高八低的田平整了,一排排新瓦房盖起来了,行行树木一片葱绿:水利工地上,社员们干得热火朝天!他又感动,又惭愧,回到嘉兴,把铺盖搬了回来。

  他原来担心,回华西少不得要挨一顿批,却没想到吴仁宝给他开了个欢迎会,还给他盖起了新瓦房。阿龙感慨万端,逢人便说:“还是社会主义大有奔头!”从此,他精神抖擞地投入了建设新华西的事业;运肥施肥,他用的是大号粪桶;平田整地,他的泥担比别人装得更满。大家都说:“阿龙变成另一个人啦!”……像阿龙这样的事例,在华西可以说俯拾即是。正是像阿龙这样众多的华西农民,让吴仁宝懂得了农民需要的是什么,社会主义应当怎么搞。我想,当着《创造新生活的人们》一旦在人民日报上刊出,有关华西的宣传将会卷起一股新的旋风。我热切地等待着。然而,春节到了,却不见动静;过了春节,依然无声无息。我再也憋不住了,便直接给人民日报农村部主任李克林打电话。我万万没想到,李克林劈头第一句话竟是:“稿子出不来了。”她接着说:

  “我这里收到一大把人民来信,大部分是江阴寄来的,还有南京寄来的,都说华西是个假典型。”放下电话,我一下子懵住了。华西干社会主义明明是真刀真枪,怎么会变成“假典型”呢?不久,我那儿也收到了人民来信,除了指责华西是“假典型”的外,还有威胁和谩骂记者的。有一封从江阴寄来的信指责我“不遗余力地为假典型吹喇叭”,“决没有好下场”。南京、北京的许多媒体也纷纷收到指责华西的人民来信。当时的新华总社社长曾涛,则收到了从中纪委转来的信。他在信上作了批示,要求马上派人调查。

  新华社派出最得力的记者到华西调查。调查结果表明,华西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先进典型!

  不久,这一场“假典型”风波的来龙去脉终于“浮出水面”:其根子乃是少数领导人之间的矛盾和分歧。

  谣言的传播往往快似旋风,而要消除其影响,却总如蜗行牛步。尽管新华社的调查很快为华西恢复了名誉,但是许多媒体对华西的宣传从此却采取了特别谨慎的态度。《创造新生活的人们》那篇通讯,被永远打入了冷宫。报纸上几乎看不到华西的报道。记者难得去了,参观者也日见其少,往日人潮涌动、熙熙攘攘的景象消失了。那光景,真个是“门庭冷落车马稀”!

  应该说,这一场风波对吴仁宝的打击是沉重的。1979年秋天,我再度去华西,一见面谈到华西的冷清景象,吴仁宝先是淡然一笑,接着便埋头一个劲地抽烟。

  我发现,他的笑容里分明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和苦涩。蓦地,他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望着我说:“没啥人来,也好,我们可以集中精力抓生产。我历来主张闷声大发财。”接着,他凑近我耳朵,悄悄说:“过几年,你再来看吧,我保证华西大变样!”一晃,三年过去了。1983年深秋,我又来到华西。呵,吴仁宝说到做到,华西果真大变样了!田野里,一排排苍翠的水杉林护卫着一方又一方平展展的粮田;宽阔的水泥路伴随着笔直的水泥沟渠,贯穿田间,四通八达。村西,连绵的绿树簇拥着一柱柱巍峨的烟囱和一座座高大的厂房。村子中间和东头,整齐的农家新楼,漂亮的影剧院,古色古香的农民宾馆,都掩映在香樟树的浓荫里。

  吴仁宝兴致勃勃地告诉我,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华西村的路越走越宽了。村里采取“母鸡下蛋”的办法,先后办起了以冶金、纺织、有色金属为主的几十个工厂,全村95%以上的劳力投入了工业生产。在副业上,他们通过专业承包,形成了千头猪、千头羊和万只禽的养殖规模。工副业的崛起,为农业的发展铺平了路,促进了农业的专业化、机械化和社会化,粮食亩产连年超一吨。1980年,华西的工农业总产值超过了一亿元,成了江苏省第一个“亿元村”。1982年,华西的人均分配达到800元,绝大多数农户住进了新楼房,家家都有电视机和洗衣机……华西变了,变得更富了,更美了!

  晚上,皓月当空。华西笼罩在水银般迷人的月光里。我信步走出农民宾馆。只见在月影婆娑的樟树荫下,一群群青年团团围坐,正兴高采烈地谈论什么。原来,他们在学习,讨论,在谈华西的未来和自己的前途。

  小伙子们告诉我,此刻,在那些灯光明亮的大楼里,都有人在学习和讨论;像他们那样的学习组,全村有36个,学政治,学文化,学技术。华西的“学习周”制度,是老书记吴仁宝提出来的,到现在已经坚持一年多了。这两天大家讨论的题目是:华西富了,大家有什么新的想法?

  这题目把我吸引住了,我也加入了他们的讨论。

  农民是质朴而坦率的,他们并不忌讳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有的姑娘说,日子好过了,想把嫁妆办得阔气点,洋气点;有的大嫂子说,想暗暗地跟人家比一比,看谁家的存款多;有的小伙子说,若是每星期能看到三场电影,假日里再到西湖、黄山去旅游,该有多快活!然而,更多的人说,吃了果子不能忘记树。没有三中全会以来的好政策,哪来华西的好日子!大家提出,日子好过了,一不能忘记国家,二不能忘记集体,三不能忘记左邻右舍……多么可爱的华西村,多么可爱的华西人呵!我思潮滚滚,久久难平。第二天一早,我投入了紧张的采访;华西人爱国家、爱集体、爱兄弟单位的感人事例,一桩桩,一件件,记满了我的采访本。我找到吴仁宝,笑着说:“华西的宣传已冷了好几年了,这一回是不是该热一下了?”吴仁宝深情凝视着我,深深吸了口烟,对我幽默地一笑,说:“你真的敢写?”我即刻想起了那封指责我“决没有好下场”的匿名信,不由得哈哈大笑。

  12月6日,我写的通讯《富裕农民在想什么》,经人民日报农村部副主任季音精心编辑,在人民日报二版头条,以通栏三分之一的版面刊出。人民日报毕竟是中央党报,起着引导舆论的作用。

  就这样,一花引来百花香,华西终走出了舆论的寒流,再次迎来了姹紫嫣红的春天!

  半个世纪来时刻追求的梦想

  《富裕农民在想什么》这篇稿子,由于其特殊的作用,在吴仁宝心中的分量很重很重,以至于几十年来,我写了那么多华西的稿子、包括那篇震动全国的《农民爱这样的社会主义》,他都很少提到;惟独这篇通讯,他却始终念念不忘。每当向别人介绍我时,他总是不忘加上一句话:“在华西最困难的时候,是他帮了我们大忙!”我清楚地记得,就从这篇通讯发表以后,在采访时,吴仁宝对我几乎是无话不谈了。特别是一有美好的计划、方案和设想,哪怕刚刚在心头酝酿,他总忍不住要提前告诉我,征求我的意见;他那喜滋滋的神气,恰如一个刚怀上孩子的母亲,巴不得别人同她一起分享孕育新生命的激动和喜悦。

  1985年一个夏日的傍晚,我在华西采访结束后,准备回南京。

  吴仁宝到宾馆来看我。他望着西边天上被落日烧红的晚霞,深深地吸了口烟,沉思片时,忽然笑眯眯地对我说:“明年你再来采访时,我打算在我们的农民公园里接待你。”我大惑不解:“什么?农民公园?”他笑了:“是的,农民公园。我想造一座农民公园。”我不胜惊异。造公园,历来是城里人的事;农民造公园,这实在是开天辟地从未有过的新鲜事。我不禁脱口而出:“农民也要造公园?”“是的,我伲就想造个农民公园。”吴仁宝一字一顿,说得果断有力,“城里人有公园,为啥乡下人不能有自己的公园呢?城里人可以在公园里谈情说爱,我伲乡下的姑娘和小伙子也该有个约会的地方。”想不到一年后我再度去华西采访时,华西的农民公园已经对外开放了。看到那九曲桥上一座又一座造型别致的“长寿亭”,外来的参观者无不啧啧称奇。就连西哈努克亲王和莫尼克公主,也在华西的农民公园留连忘返,合影留念。黄昏,灯影朦胧,水波荡漾,公园里不时飘出青年农民喁喁的情话……江南黄梅季节,阴雨连绵不断。一天,吴仁宝指着屋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对我说:“城里下雨,走在柏油马路上可以不穿胶鞋,乡下就麻烦了。这些天,我在思量,华西能不能做到下雨天不打伞呢?”“下雨天不打伞?”我大为惊讶,“这恐怕城里人也难做到!”“我想,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要超过城里人!”吴仁宝豪情万丈。

  半年后,一条纵贯全村南北的半公里长的走廊在华西问世了。这以后,那富有民族风情的走廊犹如蜿蜒的长龙,在华西村各处延伸,日积月累,竟绵延十多公里,把华西村的住房、商场、宾馆、工厂、公园全连接起来,四通八达,总长度竟超过了闻名中外的颐和园的长廊!吴仁宝还让村里自学成才的画师赵望高将全套的《水浒》、《西游记》、《三国演义》和《西厢记》的连环画绘在长廊上,把长廊打扮得花团锦簇。如今,下雨天在华西村里行走,无论跑到哪儿,都不必打伞。春日,坐在华西村的长廊上,对着沾衣欲湿的杏花雨,静静地观赏那一幅幅生趣盎然的图画,谛听着田野里杜鹃一声又一声啼叫,在陶然沉醉之中,你会觉得美丽的华西村美得真像一首诗!

  吴仁宝向我预告的那些奇妙的构想,总是那样出人意料,然而每一件事又总是办得出奇的美满!

  上世纪80年代末,吴仁宝对我说,到1991年华西村建村30周年时,他要让那些为建设新华西出过大力、流过大汗的老人乘上飞机看看华西的新面貌。对于吴仁宝的许诺,我早已深信不疑。

  可是,乘飞机看华西,同乘汽车看华西毕竟不是一回事呵!然而,到了华西建村30周年的日子,吴仁宝果真从硕放机场租来一架直升飞机,让30多名老人乘了上去。

  这些老人做梦也没有指望自己这辈子还能坐飞机,上天宫。他们从天上看到华西一片锦绣似的兴旺景象,一个个高兴得热泪哗哗地流个不停……时隔不久,吴仁宝又对我说,他有一个意愿,搁在心里好多年了,一直放不下,看现在是不是到了该实施的时候了。我问是什么意愿,他凑近我的耳朵美滋滋地说:“我要让华西的农民家里都有小汽车。”我说:“太好了!你们有的是实力,但不要一步到位,可以分期分批地实施。”吴仁宝连连点头。1993年3月30日,第一批50辆捷达牌桥车组成的长龙,从东北长春一路浩浩荡荡开到华西,一时震动大江南北。中国农民拥有轿车的新篇章,在华西揭开了!

  这以后,吴仁宝又说,华西农民在国内已游览了不少地方,下一步该出国去观光开眼界了。

  1994年春,华西农民果真圆了出国梦。全村300多户农民,每家出一个代表,参加村上组织的农民出国旅游团,到新加坡、泰国、马来西亚,游览了十天。

  多年来,吴仁宝心里一直藏着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要对农民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他不止一次对我说,千百年来,“农民”两字始终是和一个“土”字紧紧联在一起的。社会在进步,时代在发展,农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了。

  城里人有的,农民也要有;城里能办到的,农村也要办到。这话就如一根闪光的红线,把吴仁宝的一生贯穿了起来。改造农村,改造农民,这就是他半个世纪以来时刻追求的梦想!这些年来,他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填平城市与乡村之间的鸿沟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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