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州民工艰辛讨薪路

　　编者按

　　1月18日，温家宝总理主持国务院常务会议，审议并原则通过《国务院关于解决农民工问题的若干意见》。切实保障农民工合法权益，改善农民工就业环境，引导农村富余劳动力合理有序转移，对于促进城乡协调发展、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维护社会公平正义、保持社会和谐稳定具有重大意义。本报报道这个案例，意在引起全社会重视，但愿“讨薪”不再成

为每年春节前的沉重话题。

　　家住崇州农村的彭俊怕过年，因为他原来带去甘孜县打工的几十位民工兄弟都缠着找他要工钱。

　　其实彭俊也很无奈，他自己也在甘孜县干了两年多活，工钱也没领到。1月11日，他和两个当地的农民工兄弟杨朝玉、胡启忠来到报社，向记者诉说他们的苦恼和困惑。

　　一张空头支票

　　三年前，彭俊等带领崇州和邻近大邑县的几十名父老乡亲，远赴海拔3500多米的高寒地区甘孜县打工。本来，他们在家乡的一家建筑公司搞修建，工资虽然不高，但离家近，时常可以回家帮助干些农活，也还差强人意。

　　去甘孜县，是应崇州一个个体老板兰介文的邀请，为他在那里承揽的宾馆改造扩建工程打工。兰介文许诺，去高寒地区打工比内地挣钱多。宾馆工程竣工后，他在甘孜还有不少的房地产项目，不怕没有活路做。尽管条件诱人，彭俊他们起初还是很怀疑：原本在崇州一家建筑公司做包工头，兰介文哪来的资金在甘孜县投资呢？

　　2003年夏，千里迢迢到了甘孜，彭俊们的顾虑被眼前的事实打消了。原本是甘孜县政府招待所的康巴宾馆，早已易主改名为康巴温泉宾馆。兰介文不仅成了宾馆老板，包括两幢三层楼房在内、建筑面积4600平方米全部宾馆房产和所有地产，也已过户到了他头上。据说他还将在宾馆大兴土木，要把温泉宾馆改造成三星级的旅游宾馆。有工程干，有工钱赚，崇州的民工们安下心来。

　　兰介文当上老板，得益于2002年甘孜县对外招商引资。他击败了参与竞标的泸州七建公司和甘孜县乡镇企业局，以个人名义，与县国资局签订了《康巴宾馆资产置换招商经营合同书》，取得这些资产及其使用、经营权。代价是40万元人民币，以风险抵押金的形式付给县国资局。县国资局想以此在两年时间内得到兰介文1500万元的投资，用于康巴宾馆的改造扩建；兰介文则以40万元作为风险抵押，一开始就是一场博弈。这些内情，是彭俊和民工们不可能知晓的。

　　始料未及，兰介文和县国资局的蜜月很快就度完，龃龉以后是争吵和相互指责，继而以合同纠纷闹上了法庭。民工们更没想到，仅仅因为这样一起与自己毫不相关的官司，两年总共50多万元的应付工资，拖欠至今也没能领到。兰介文当初的承诺，仅仅是一张空头支票。

　　博弈双方的一粒棋子

　　两年内到位1500万元投资款，显然不是兰介文力所能及之事。康巴宾馆的改建，因此很难出现轰轰烈烈的场面，一幢规划中的大楼仅仅起了两层框架。2005年开春后，县国资局提出终止合同，要求兰介文从康巴宾馆撤出，并赔偿两年的经营损失。随即又一纸诉状，将兰介文和他在甘孜县注册的卓达公司告上法庭。

　　在对簿公堂之前，已有一些当地的债主上门讨要康巴宾馆欠下的各种债务，法院也因此强制执行了数十万元的欠债。眼看宾馆被查封，又被告上法院，窘境中兰介文只好请求从家乡来的民工们给他一些宽限，暂缓兑现已经拖欠两年的工资。一来终于知道兰介文并非大款，这时逼他也拿不到拖欠的工钱；二来考虑到他也是崇州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回到家乡还可以继续追讨，彭俊和工友们一商量，决定等待兰介文与县国资局的官司结束。

　　去年8月，甘孜州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后，甘孜县国资局和兰介文同意以调解方式结案。在法院的主持下，双方达成协议。协议规定，在2005年8月16日前，县国资局给付兰介文和他的卓达公司150万元，兰介文和卓达公司的债权债务由其自行承担。这一协议，由法院确认后下达了具有法律效力的调解书。

　　获悉兰介文从县国资局得到150万元补偿金，满以为这下可以领到自己被拖欠两年的工资，民工们找到了兰介文。谁知他们又大失所望，兰老板还是没有钱兑付。原来，在调解书规定的最后期限，兰介文从县国资局仅仅得到一纸通知，除了要求兰移交康巴宾馆的所有财产，还要他“从即日起两日内向我局提供拖欠民工工资的详细清单，并提出补偿款扣除拖欠民工工资后余款处理办法”。

　　民工们被拖欠的工资似乎很有希望兑现。其实，彭俊们并不知道，他们仅是博弈双方棋盘上的一粒棋子。

　　“他们的理由实际上是借口”

　　兰介文没能拿到钱，这个消息对民工们而言，并非坏事。彭俊这样回忆说，“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当时很高兴，钱在政府手里比在兰老板手里稳当。”

　　民工们拿着兰介文拖欠工资的欠条，找到县政府和县国资局请求兑现。这时，他们被告知，要拿到欠薪，必须提供有兰介文和卓达公司共同确认的拖欠工资清单。于是，彭俊他们又找到兰介文，苦苦哀求，软缠硬磨，终于取到了兰介文签字并加盖卓达公司印章的“欠款清单”。兰介文怕民工们拿不到欠薪又来找他，于是特意在这张总额507430元的欠薪清单上注明：在甘孜县国资局返还给兰介文和四川卓达公司的150万元款项中，“支付因康巴宾馆改造新建工程中应付的农民工工资”。

　　虽然有了充分的债权证据，但讨薪之路并非彭俊们想象的那样。应当支付、而且足以支付给自己欠薪的那笔钱，放在县政府手里结果更难兑付。拿着这张拖欠工资清单，彭俊他们仍然被国资局拒绝兑付。

　　去年8月底，彭俊等赶到成都向省清欠办投诉，引起省清欠办重视，并向当地主管部门批转，要求当地协调处理。

　　甘孜县副县长马国忠后来对记者表示，县政府不是不关心农民工的困难。他解释说，兰介文过去一直想利用置换吃掉国有资产。由于没有得逞，现在又想出了利用兑付民工欠薪的办法，因此彭俊他们这批民工手里的清单上，一些欠薪是虚列的。

　　马副县长还介绍说，兰介文在当地的债务很大，诸如宾馆改建时使用材料的未付款，宾馆经营期间的进货欠款等等，150万元根本不够偿付。兰介文和他的公司是否拖欠民工工资，拖欠款有多少，马副县长坦陈并不完全掌握。因此他认为，彭俊他们不应该找县上兑付欠薪，应该诉至法院通过司法途径解决。

　　对这些说法，一位知情的法律界人士很不赞同。他指出，“情况说明”有不少不实之词。再说，既然县国资局不愿将本已由法院调解生效的补偿款给付兰介文和他的卓达公司，又以维护民工权益的姿态发出通知，自愿代人履行清偿债务，而这一行为也得到了被拖欠工资民工们的认可，那么就应该根据民工们提供的合法有效的欠薪清单，在相应款项中予以给付。不认可“清单”的真实性、兰介文本人没有亲自到场等等理由，“仅仅是一种借口，他们哪里是替民工们着想？”

　　并不复杂的欠薪纠纷何以陷入司法困境

　　满怀的希望再次落空。在甘孜县、康定和成都之间来回奔波，每次却都无功而返。秋季开学在即，家里的孩子读书要交学费，却仍然拿不到拖欠两年的工资，民工们几乎对彭俊和其他几个班组长翻了

　　脸。这些苦恼，彭俊都还能忍受。他和伙伴们最为担心的是，县政府认为兰介文开出的欠薪条是假的，还说不少签章是兰伪造的。一旦兰介文翻脸不认账，顺水推舟也和县政府唱和，他们几十位民工两年的血汗钱就成了竹篮打水。

　　看来，只有再想办法打官司了。司法途径是最后的救济手段，但是对于民工而言，这样的维权方式成本太大。再说，彭俊他们曾向甘孜县法院投诉，但由于不懂法律程序，法院根本不受理。

　　一筹莫展之际，彭俊他们经好心人介绍，在康定认识了四川支点律师事务所的胡文志律师。胡律师是个热心人，多次为被拖欠工资的民工兄弟提供法律援助。

　　胡文志审查了民工们提供的被拖欠工资的相关证据后，毅然决定为这批民工提供法律援助，免费为其代理诉讼。他没想到的是，这起案情并不复杂，债权债务关系也很清楚，也有债务人认可的书证予以证实的拖欠民工工资纠纷，在按照甘孜州中院立案庭的要求一一补充完相关证据后，甘孜中院却不置可否。既不立案，也没有依照法律规定，在7日内做出不予受理的裁定。胡文志时至今日，还替彭俊他们愤愤不平：“没有不予受理的裁定，民工们连上诉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1月20日下午，甘孜中院立案庭的林副庭长在电话里告诉记者，在审查彭俊等民工的起诉时，他们发现，起诉的债权涉及的债务人中，兰介文和另一家公司的住所地不在甘孜州内，这样一来，标底就低于管辖标准，因此没有受理。她还介绍说，律师后来交到法庭作为证据的那份“欠款清单”，是为了使法院能够受理而将债务人调整合并后产生的，有不真实成分，更不能认可。

　　一位出席了刚刚闭幕的省十届人大四次会议的资深律师，就此案接受记者采访时认为，诉权保护从宽，这是民法立法的主旨。根据我国民诉法的规定，当事人的起诉只要符合三个基本条件，即：有明确的被告；有具体的诉讼请求和事实、理由；属于人民法院受理民事诉讼的范围和受诉人民法院管辖，法院就应当受理。该案完全符合这些条件。

　　他指出，甘孜中院立案庭提出管辖权这一理由，显然有悖法律关于地域管辖的规定。我国《民事诉讼法》第二十二条明确规定：“对公民提起的民事诉讼，由被告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辖；被告住所地与经常居住地不一致的，由经常居住地人民法院管辖。……同一诉讼的几个被告住所地、经常居住地在两个以上人民法院辖区的，各该人民法院都有管辖权。”既然地域管辖的理由不能成立，那么以此计算的诉讼标底就不合理也不合法。至于诉讼当事人的举证是否真实有效，这超出了立案庭的权限也不是立案审查的内容，否则法院就没有设立审判法庭的必要。对于被拖欠工资的农民工的正当起诉，法院不受理也不给出裁定，这既违反了法律规定，更违背了“群众利益无小事”这样的执政理念。

　　说到这里，他从办公桌上拿起当天的《四川日报》，头版头条刊发的是温家宝总理1月18日主持国务院常务会议，审议并原则通过《国务院关于解决农民工问题的若干意见》的新闻。本报刊发这条新闻的标题是“切实保障农民工合法权益”。

　　令人欣慰的是，经记者与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联系，该案引起高院高度重视。21日，省高院主管领导已经电话通知甘孜中院携卷前往汇报。彭俊和他的农民工兄弟们的合法权益，应该有望得到有力保障。

　　■本报记者刘传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