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症母亲放弃后的依恋

　　□金陵晚报记者眭军杰陈艳萍

　　【金陵晚报报道】 放弃治疗就意味无条件的等待死亡。孙桂芳明白这一点。但她不愿留在南京的医院。回到家后，她感到很舒服，一种透彻全身的舒服。孙桂芳愿意用这种“等死”的心情去交换“看着儿子”的幸福。

　　睡觉前，爸爸照例提醒阳阳，不许碰妈妈，最好不要睡到妈妈的床上。但阳阳比牛还犟，“噌”地一下钻进了妈妈被窝，裤子都没来得及脱掉。

　　吴云和孙桂芳心里一阵酸楚。一年来孩子没得到父母的照顾，现在恨不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能与父母产生关联。吴云和孙桂芳深知，阳阳人小鬼大，心里一直在盘算着怎么博得爸爸妈妈的夸奖。但孩子这点心思，爸爸妈妈看到了，却也满足不了啊。

　　搂着妈妈，阳阳很快进入梦乡。

　　清晨的感动

　　前天晚上睡得有点晚，阳阳直到8点多才醒来。小家伙发现妈妈不在边上，一跃而起，短短几秒内又跳进了妈妈的被窝里。

　　妈妈的被窝里并不是很暖和，阳阳没有缩腿。

　　“妈妈，我今天不起床了，给你暖被子。”

　　孙桂芳深情地看着儿子，心中翻腾着喜悦与怜痛。孙桂芳心头一揪，很痛的感觉，痛愈加地痛起来。痛得难以忍受，孙桂芳头歪向一边，渗着泪水的目光穿过明亮的窗户，投向天空，不着边际。

　　天还是灰蒙蒙的。孙桂芳收起哀怨的目光，回了头。此刻，假装熟睡的儿子，正学着爸爸打呼的样子，鼓起的腮部看上去肉嘟嘟的，让孙桂芳心中又泛起一阵不舍，又点起一阵希望。“哪怕是天天起不了床，能睁着眼看着我的阳阳也好。”

　　“可这是命。”孙桂芳叹息了起来，心情再次变得沉重。

　　妈妈回家了，妈妈病好了

　　电话响了，是一位医生打来的。医生看到报纸消息后，从瑞鑫烧伤医院获知了吴云的联系电话。医生根据自己的经验，给吴云提了很多建议，并希望孙桂芳还是到医院去治疗。阳阳耳朵尖，听到了电话里医生的声音，急得从床上蹦了起来，大声地问：“妈妈不是病…病好了吗？”

　　阳阳语速太快，以至于听上去有点结巴。阳阳又飞快地滑进被窝，搂着妈妈的脖子，带着撒娇的腔吻哼哼起来：“妈妈现在回家了，妈妈病好了，不离开阳阳了，阳阳不要妈妈去医院！”儿子下了命令。“哦，妈妈好喽，妈妈好喽。”阳阳用高分贝的声音肯定自己是胜利者。

　　在阳阳眼里，妈妈回家就意味着一切如旧。他不知道妈妈的生命几乎进入了倒计时。阳阳扳着手指倒计起了新年到来的时间。

　　阳阳不知道，其实妈妈希望新年能够推迟一点，其实妈妈害怕过这个年。妈妈真的害怕这真的成了最后一个团聚的新年。

　　儿子的话却一定永远是妈妈要听的话，即便这些话是那么的天真无知。

　　“阳阳，昨天记者叔叔给我们拍全家福，怎么都不笑啊？”爸爸打断阳阳的欢呼，希望转移这个话题。

　　“我笑不出来。”阳阳摆弄着玩具枪。

　　“为什么呢？”“我没那个心情。妈妈看上去很累。”阳阳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儿子真情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孙桂芳更是捏紧了那张唯一的全家合影的照片。

　　这是前天晚上吴云在家里翻找半天，才找到的。孙桂芳拿在手里，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看着全家人在一起，我的眼神有点‘贪婪’了吧？”孙桂芳说，她特别害怕看不到阳阳，听不到阳阳的声音，尤其是在这生病的时候。妈妈要是看不到阳阳，一定比生病、一定比生绝症还难受。

　　幸福是什么

　　如果不想起阳阳，逃的念头，就会在孙桂芳的心中产生，不止一次地产生。

　　她想逃离家庭，逃到陌生地方，给车撞死，或者跳大江死。

　　“真的，我想快点死，我膀子疼得我都想把它扔掉。”去年，孙桂芳真的逃出去过一次。她希望家里人就这样忘掉他。

　　她很快又回去了。生死的一刹那之间，孙桂芳耳边突然响了儿子早先问过她的问题。

　　“妈妈，爸爸，你们说什么是幸福？”

　　什么是幸福？吴云和孙桂芳被儿子问得腼腆的笑了。

　　“阳阳一定是觉得有好玩的有好吃的，就是幸福了吧？”爸爸试探着反问阳阳。

　　“幸福就是钻在爸爸妈妈的怀里呀。”小家伙得意地报出了标准答案。

　　可是随着病情的恶化，连抱着阳阳的幸福妈妈也无法享受了。妈妈又说，妈妈看着阳阳就是幸福。

　　一想到这些，孙桂芳哭了。在瑞鑫烧伤医院听说自己的病情已经蔓延至锁骨，切除手臂已经无法阻止癌细胞的侵蚀。这时孙桂芳甚至冒出念头，那就将锁骨至胸部一带全部挖掉，这样能保证自己有气力睁着眼，能一直看着自己的儿子。

　　只要能一直看着儿子，她对自己的身体任何部位已经毫不足惜。“在南京医院里，我不怕动刀子，不怕医生下病危通知单，我就怕真的就这样死在医院里，来不及看阳阳一眼。所以我要回来。在回家的路上，我只有一个想法，能够活着回到家就好，看一眼阳阳后就死，我就能闭眼。”

　　孙桂芳前天夜里几乎没怎么睡，她不敢睡，她也不愿睡。在孙桂芳的眼里，时间太宝贵，把时间用来睡觉太奢侈了。

　　“请再给我多一些时间吧，老天。”孙桂芳默念着。此时，阳阳正和村里的小孩在一起，无忧、无虑地耍弄着玩具枪。他又走到小朋友中间，看上去是那么地合群，这一切的变化只因为他的妈妈回来了。

　　“咚咚咚”，小家伙又跑回了家，一屁股坐在了地面瓷砖上。外婆让阳阳赶紧起来，别弄脏了裤子。阳阳耍起性子，对外婆嘟囔了起来，“不跟你好了，不跟你好了。不要你了。”

　　孙桂芳眼睛一瞪，装出生气的样子。阳阳立即乖顺地爬了起来。冲到妈妈床前，吧嗒吧嗒地大口亲起妈妈的嘴。为了逗妈妈开心，每亲一下，阳阳都故意发出“巨大”的声音。

　　孙桂芳笑了，“哎哟，妈妈被你亲得喘不过气了。”

　　见妈妈眉开眼笑，阳阳咯咯地鬼鬼地笑了起来。

　　真的不想走

　　回到家的这短短的时间里，孙桂芳尽拥母子之情，尽享天伦之乐。

　　新年该怎么过，孙桂芳和丈夫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去想。

　　“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留下来陪你度过春夏秋冬。”一句老歌词更是触及孙桂芳内心深处。

　　“我会坚持的，我的血管很脆弱，但我努力不让它破裂。”

　　说着说着，孙桂芳感觉一家人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所旧房子。生活清贫，但却实在叫人幸福得不想时钟走动——

　　吴云光着上身，儿子为了表明自己的男子汉的身份，也毫不犹豫地脱掉衣服。

　　外面天下起了大雨，屋子里下起了小雨。一家三口挽起裤管，一个个端着脸盆，四处接水。大人忙得不亦乐乎，阳阳乘机发起了水仗攻势，爸爸顾不得接水急忙用脸盆挡脸，结果阳阳把水全倒上了床，妈妈急急忙忙拧起了床单上的水……(编辑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