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皮鞋一样硬朗地生活

　　周末到另一个城市看朋友。下了汽车，坐在一个擦皮鞋的摊位上，我就翘首架脚地让人给我擦皮鞋。不经意地俯看下方擦皮鞋的师傅，他也抬眼看我。四目一交错，两个人都呆住了。初中的同学！

　　“四眼”，“团头”，我们互相这样叫着，就这样在这意外的场合相认了。初中三年，我们同坐一桌。我是班长，他是学习委员。他的学习成绩比我好，毕业那年，他令人羡

慕地被一所中专学校录取，而我去读一所高中。在人生这个站点，我们从同一条河流流向了不同的岔道。

　　十几年后的相见，竟然是他给我擦皮鞋。我是如此地忸怩不安，像一个刚知道思春的小姑娘般害臊，手足无措。我一厢情愿地坐在板凳上矫揉造作。而那边他却很坦然。我想站起来，他一把把我摁住，半开玩笑地说，我经常给熟人擦皮鞋，老同学照顾照顾我的生意吧。

　　我说，就别擦了，咱找个地方谈谈不好吗？他抓住我的双脚不放松，说，这样谈谈不挺好吗？

　　他的情况我是能预料到的，分配到这个城市的一个工厂，然后下岗了，再就业就干起了擦皮鞋这个行当。他边擦边跟我说话，说着说着，就恢复了以前乐观的天性。他看着我说，你在心里一定会问，我为什么干这行当？说实在的，刚干的时候，我也觉得挺难为情的，尤其是见了熟人。但是我要养活老婆供孩子读书呀，做生意没有本钱，给人打工没有这行的报酬高。

　　伸了伸腰，他继续说：后来，皮鞋擦多了，就有了些感悟。皮鞋五花八门，有昂贵的，有低贱的。但都是外包装，皮鞋里面的脚都一样，都是用来走路的。每个人的生活状态不同，但日子都得一样地往后过。

　　他从容地给我擦着皮鞋，很满足他的再一次就业选择。他本是个不紧不慢的性子，爱滔滔不绝地说话。

　　他说，有位和他一起下岗的职工，为了生计，日夜操劳，连续一个月一天只睡两小时觉，结果累得双目失明。还有一位下岗的朋友，心浮气躁之时，取出三万元的全部积蓄，买了几只股票，不料股市大跌，被套牢后，惶惶不可终日。自己最初下岗时，也急躁得想一夜之间改变命运，也曾有茫然若失心里空荡荡的感觉。但是，最终还是悟出：人生不是百米冲刺，而是漫长的马拉松。

　　阳光透过路边浓密的树枝照了过来，他微微眯起眼睛含着这一片阳光，表情显得坚强、自尊、乐观。

　　面前蹲着的人比那些站着的人更有高度。任何一个诚实劳动的人都不卑微。卑微和崇高并不取决于一个人的地位和处境，而取决于一个人的心态是向上还是堕落。在我的同学朋友熟人中，有人的名字已经和某个官位连在了一起；有人成了观湖别墅的主人；有人拥有了名牌轿车；如果没有拥有这一切，起码也获得了“混得还不错”的感觉。他们在顺境中得意扬扬。我就想，如果遭遇了风浪，他们之中有几人能像我的这位同学一样，清醒明智，豁达平静，自强向上呢。

　　皮鞋擦好了。擦去了表面的尘垢，重又光亮如新。

　　没有推辞，我的擦皮鞋的同学很坦然地接下了我递给他的报酬。临行前，送来一句家乡礼节性的叮嘱：“慢慢走啊！”

　　这寻常的告别语，在这种语境之下，让我心有所动：每个人未来的路都可能有不可预知的荆棘和坎坷，做人就得做那双踏实、坚忍、耐磨的皮鞋，唤起自信，“慢慢走！”在任何境地下，都可以让心灵和脚步留一份从容和硬朗。